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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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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抱過她的長者歎息地說:這真是一個令人憐惜的小娃兒啊。 第二個抱過她的長者說:這真是一個可憐的小傢伙啊…… 以此類推,第三個、第四個……只要是在她出生後的那一、二年看過她的人,都會輪番上陣來這麼一句;也因此,大槌一落,她的閨名就叫憐憐;至於“憐”這個字,到底意指憐惜或者可憐,那就很值得玩味了。 姬姓,是一個大家族。正確地來說,所謂的大家族是以姬姓為首,其餘秋山鳳家、世族林家皆隱含其中。 在約三百年前,三姓互不相識,直至世家子弟林鳳歌入贅青門掌門姬滿,其後代因故分佈在江湖青門姬家、江湖秋山鳳家以及世家林姓;長久下來隱性的互助與利益,令得這三家有不言明的驚喜與認知——既然三家在檯面下合一能夠得到最大的利益,那為什麼不能抱在一塊呢? 三姓皆出於青門掌門姬滿與世家林鳳歌之後,要說親如兄弟姐妹,那絕對是正確的;於是不知從何時開始,三姓一家人有了共識,小孩在幼年時就要找對方向,一生才不會浪費太多時間在走錯路上,對三姓成就只有利而無害。 於是,凡是怙恃已失的娃兒在大家族的扶持下,選定未來後,安排進三姓各家,開始他們順利而精采的一生;當然,如果是非本家不受重視的小孩也有意向尋找自己的未來之路,大家族照樣支持——反正都是林鳳歌的後代,三百年前本是一家生。 而姬憐憐就是幼年找方向的其中一名。 她七歲那年,就很清楚自己未來的家是三選一,江湖青門、江湖秋山派以及百年世家。 足有一年的光陰,姬憐憐猶如沉思中的雕像,不管她在哪裡,總是會因為煩惱自己未來的人生而發著呆,最後她還是猶豫不決——要窩一輩子的地方,誰會不猶豫,她的頭就給誰踢。 本來她是傾向林家,但經過她明察暗訪,世家女子其實挺辛苦,光是基本的讀書習字她就頭痛,更別說是琴棋書畫都要有一定的成就,將來還得要以林家女孩身分嫁給門當戶對的人,到時不是像一般婦人操持家務、倚門望夫歸就好,因為世家子弟的女人絕不會只有一個,說不定還要在內院勾心鬥角? 光是在三姓的孩子群裡,她就是被鬥掉的那一個;更不用說,若為世家妻,她絕對是最先陣亡的那一個。 ……或者為人小妾?當時年幼的姬憐憐,其實並不是那麼精准地明白正室與小妾的差別,反正都是吃丈夫飯的,只是大碗跟小碗的差。那,如果能夠嫁給世家弟子,當個躲在後院好乘涼的小妾也是可以? “別傻了,人家小妾不是靠才情就是靠臉蛋,你哪位?人家賢妻一看你這個小妾說臉皮沒臉皮,說才情沒才情,自家相公還會納入房,那表示你在他心上地位太崇高,這危險性過大,保證你一懷胎,雙屍命案等著你,仵作替你開膛驗屍,讓你全屍也留不得。” 當時,有位長者這樣告訴姬憐憐。那時她年紀小,雖然對懷胎生子還很懵懂,但大體上她是明白了——如果為人小妾,她很快就會成為再也說不出話的姬憐憐,這可把她驚壞了。 姬家的長者對姬憐憐的評語是:頭腦簡單,四肢不發達。 而她自認她最難能可貴的,就是明白自己頭腦簡單,所以絕不會去做超乎自己才智之上的事情。 她只想守在自己的一方之地,安安靜靜地,沒有任何危險性,也沒有任何困難度,所有的人把她當擺設就好;而如果可以的話,她想一輩子不識字,讀書真是太銷魂了她捱不住。 “……既然沒有野心,那就進江湖吧。”長者安慰她:“只有江湖適合你了。秋山鳳家適合你,江湖習武不習字,不錯吧?還有不少男弟子,肯定疼師妹疼得緊,你要是進去了准是威風一把,也不枉你是姬家之後了。至於青門,都是女人,十年不換新,必是三家最先沒落,你不去也罷。” 江湖青門,江湖秋山,百年世家林家,三選一。 在姬憐憐九歲那一年,終於做出選擇,她最後選擇的是江湖青門。 一個只有女人的門派。 她還記得,那一年她與其他兩姓的小孩一塊離開大家族,各奔前程時,因為林家的子弟難得回來一趟,大家族裡的人都去迎接他們,因此她的離去算是……默默地,不被人注意地。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叫她姬憐憐並不是家族裡值得被注意的那個。當時她還回頭看了一眼那扇大門的貴客們。 高門子弟、鮮衣怒馬,與她真是兩個世界的人啊…… 恰好,馬上有人回頭看向這一頭。那人,一身雪衣白袍,風采挺好。 她想起來了,就是那個很聰明的林明遠。看來,他混得不錯,以後要再見面很難了。 然後,她拉下車簾,一門心思地前往青門。 再然後……姬憐憐有生以來首次爆發怒氣。 “天殺的王八蛋!天殺的王八蛋!究竟是哪個王八蛋騙我江湖習武不習字!我恨這個人!毀了我人生的人,我無法原諒,我要日日夜夜詛咒你!” 殘破的廟外嘩啦啦地,大雨已經下到看不清外頭的情況。 廟裡,青袍道姑們分坐兩旁,一頭五、六個道姑圍火堆共坐,對著另一頭躺在雜草堆上渾身髒垢的年輕男人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年輕男人充耳不聞。 事實上,他的耳力也沒那麼好,只當是無數麻雀吱吱叫;他半垂著眼皮,淡漠的黑色眼珠盯著廟門口正在接水的小道姑。 小道姑就是那個他叫姬憐憐的傢伙。她脫下蓑衣,身體仍然鼓鼓胖胖的,他探究半天才發現她穿了好幾件衣服,以致胖得像一顆球……實在太沒有美感了,這在世家小姐裡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他想。 姬憐憐蹲到他的身邊,用帕子擦著他的髒臉。他一直沒有說話,她湊到他頸間嗅了嗅,自言自語說了一聲:好臭。 突然間,她毫不害羞地扯開他的衣襟,露出他赤裸的胸膛;本來沒有表情的林明遠霎時風雲變色,聲音略略高昂:“姬憐憐,你做什麼你?” “林明遠,你多久沒擦澡了?真臭。”她歎氣。“真麻煩。”她脫下他髒兮兮的衣衫,幫他擦著身,嘴裡不停嘮叨著:“怎麼這麼髒呢?真是噁心啊!我的天,林明遠,你怎麼能忍受呢?你是跳進糞坑還是有人朝你潑糞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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