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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女人背著光,隱約看得出抱著琴的窈窕身姿柔軟又動人,依身形明顯是寬袖衣裙,裙未垂地。

  一縷漠漠的××香氣,既陌生又熟悉,進人他的嗅覺裡,讓他想起了那個瘋狂、極盡銷魂的夜晚。

  藉著鐘憐扶持,馮無鹽一下馬車,立即對著鐘憐與充當車夫的燕奔道謝。

  鐘憐見她心情真的好極,不由得暗鬆口氣。這陣子她一直想找個機會點一下馮無鹽,也許今晚就是個機會?

  燕奔離去後,鐘憐正要陪馮無鹽回去,卻見馮無鹽站在原地不動。

  馮無鹽安靜了片刻,像是下定決心,抬眼正視著鐘憐。“我跟龍天運之間不能懸而不決,明天他若方便,我想跟他談談。”

  鐘憐聞言心裡一喜,又仔細看她的表情,看不出所謂的“談”是要留還是走。她迎合道:“明早我就去找喜子。喜子在,爺必在。姑娘,那今晚……”是不是該好好補眠,以最佳的容貌去面對陛下呢?

  馮無鹽眼微微亮了,又是那一臉的期待。“今晚就等你拿工具來了,我在小廳等你。”

  “……好。”

  兩人要分頭而行,忽然遠處一陣琴音傳來,鐘憐脫口叫道:“啊。”

  馮無鹽轉頭看她,留意到琴聲令鐘憐錯愕,而鐘憐很快地平靜下來,不再流露出大驚小怪,似是平常就會發生的事。

  馮無鹽若有所思地往琴音那方向看去……龍天運的寢樓?深夜?誰在彈?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

  她想起來了。幼年時她娘親也聽過這樣的琴聲,當時她就在一旁,琴聲來自她爹的房裡,然後……她瞳眸微微一縮。

  她聽見鐘憐溫柔的聲音彷佛自遠處而來:“姑娘,我去取了。”

  馮無鹽應了一聲,樂音停止了,她試著無視,舉步要回小廳,走上一步便踉蹌一下。

  馮無鹽沒有說話,轉頭對她抿著嘴笑了笑,掙脫她的扶持,又走了幾步。有燈光自樂音那頭過來,近時彼此打了個照面,是齊總管與喜子。

  齊總管先是怔了下,又恢復正常。倒是喜子吃了一驚,訝道:“不是留過夜嗎?我就說那些石刻有什麼好看的,還不如去晉城大街玩呢。”

  “嗯。”馮無鹽輕聲道:“我先回去了。”語畢,也沒有等人回應,就自己走回去了。

  鐘憐遲疑一會兒,轉頭跟齊總管說道:“爺幾年前要你訂的雕版工具放在哪,帶我去取。”

  齊總管與鐘憐離去後,喜子也要回去,他回頭看了眼馮無鹽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頭的燈籠,追上前去。

  “馮姑娘,我送你回去吧,今晚雖有月光,但多盞燈引路也好。反正主子那裡也不急於一時,藥可以晚點送去。”

  馮無鹽頓了頓,繼續走著。

  經過一間小院時,喜子看見兩個眼生的美貌婢女規規矩矩地站在那裡候著,不由得低聲感慨:“連婢女面龐身段都是上上之選,不看底子,只看外貌,都可以跟宮中女官一較長短了。”

  馮無鹽沒有回應他。

  喜子也知道這個主子看中的女人本性話不多,甚至在他眼裡就是不討喜的,偏偏陛下喜歡,能怎樣呢“小心!”他及時拉住她胳膊,穩住她的身子。他正要說她是不是太累了,就看見她轉過頭來對他微笑道:“多謝。”

  頓時,喜子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輕輕掙脫他的力道,自己一個人走著。喜子面上流露出疑惑,眼見她就要消失在燈籠光芒的範圍,他連忙跟上去。

  明明他一頭霧水,卻有頭皮發麻之感。“那個……馮姑娘,今天石刻看得還好吧?”

  他斜斜窺去,可以清楚看見她柔順的黑髮及腰,側臉在光芒下陰暗交錯,帶點晶瑩的濛濛碎光。他沒有看錯……

  他聽見輕輕一聲嗯,才意識到她回應他了。

  他舔舔唇,思考著是哪裡出問題了。思親?“馮姑娘是否需要寫信給家裡人?改日我差人送出,以免他們擔心?”

  這一次他等了許久,才又看見她側過頭朝他微笑。“不用,”頓了一下,像在壓抑喉口,再輕聲回著:“尋了兩天找不到我,就不會再找了。何況,我也該回去了。”那聲調如涓涓細流,幾乎帶著幾分氣音。

  喜子避開她回不回去的問題,同時下意識回避去看她。他總覺得,這時不要看或許比較好。“我以為馮姑娘是家中生計來源,他們應該心急如焚。”那頭嗯了一聲,又頓了半天,才回:“是心急如焚。但是他們一向不願想太多。我的木刻版畫都收在家中,真的等不著我,生計若有了困難,他們會去賣掉版畫。當然,如果聰明點,可以用加印的方式。”

  真是冷靜,他想。可是既然冷靜,為什麼突然會……“我當年會賣身,也是因為家中窮困,我親爹賣掉我的。這在金璧裡也不少見,早就不是大晉朝末的民不聊生了,為何還有這種情形發生呢?那時我常這麼想著。”

  喜子聽見這話,輕籲一口氣。其實剛才話說出來就有點後悔了……只是看她這樣,就忍不住說一下自己過去的事。

  “我們都困在其中,一時找不到出路。”她道。

  他看去,由她側面的微彎嘴角看出她一直保持著同樣的笑容。

  他又聽見她道:“你找到出路了嗎?”

  喜子目光落在她衣襟上的濕意,低聲答道:“好像有。跟著主子,是最好的出路。”

  她又嗯了一聲。

  喜子想起她說的那句“我們都困在其中”,難得起了同病相憐之感,安慰道:“如今你跟著主子,也算是有好出路了。”

  這一次,喜子沒有聽見任何一個“嗯”字,燈籠裡的燭火忽地熄了,雖然天上有星辰,但一時間明暗的落差讓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對他施了一個謝禮,並沒有開口說話,就這樣推門進去了。

  或許該告訴主子,馮無鹽的狀況不太對。可是,現在怎能打擾主子?等明早,他想。傻子都知道此時不能打擾主子的興致,就明早吧。

  關上門後,室內一片漆黑。

  她站在門前,動也不動,朱唇微啟,輕輕地吐了一口氣:接著像無法呼吸一樣,肩頭微微聳動,急促地吸著氣。

  小廳無聲,只留她隱蔽的細碎吸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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