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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第十章

  日漸西沉,雙方共計二十四道素肴一一上桌。琳琅滿目,沒有一道假雞假肉,都以樸實作法見長。餘恩細嚼了一口他做的齋菜,露出驚豔笑顏。

  “你小小年紀,火候就如此到家,要是再過幾年,天下名廚又要出你一名。”

  王熙朝淡淡微笑。“我不愛當名廚。”

  “那──為什麼發馭食帖呢?”

  “自我開始學廚起,便有一個疑惑:只要是人,都會吃;有人吃是圖飽而已,有人卻是放縱奢侈,往往為求一味,殘盡多少生畜、賠盡多少家當。我捫心自問,人與吃食密不可分,但人往往被食所馭。我偏要馭食,讓它成為我能主控。”

  聽似振振有詞,但總覺他言語之間有所缺失,但她一時之間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姐姐,我為你惋惜,你的手藝絕不該只在南京城裡──”又瞧了一眼聶問涯,說道:“飲食之門無涯無邊,你要是願意,咱們可以結為異姓姐弟,從此繼續追尋飲食之道。”他一向眼高於頂,這樣的要求從來沒有過。

  餘恩受寵若驚,他這番言詞無疑是增添她的自信,她感激笑道:

  “我以前不知所學目的為何,不過現在我卻明白自己的心意。我作菜,只要有人真心說好吃,我就滿足了。食者用心,下廚者不也是這樣嗎?飲食男女,到頭來講究的不過是用心罷了。用心作菜,我的感情盡放其中,嘗者若有心,必能嘗出其心來。你的好意,我心領了,現在我只想為我喜歡的人煮飯燒菜。”

  王熙朝靜靜傾聽,臉色變化多端,最後抿嘴說:

  “你說的,我似懂非懂。也許,是我的經驗尚不足,所以無法體會──”隱約瞭解她的性子與他有所同,也有所不同。他所渴求的是平淡也是不凡的飲食之道,而她卻是完全的甘於平淡,他搖頭歎笑:

  “不過姐姐既然不願,我也不勉強。咱們約定將來如果還有機會再來一次素席小宴,互相切磋,你說好不好?”

  她欣喜點頭。“當然好──”

  王熙朝忽地神秘的笑了笑。“我數月之前曾找得一本書,一直沒有打開過,因為等的就是這一天。我不取巧,想在今天以過往所學所知來跟你較量,如今較量已過,我要打開這一本書,讓你也窺得其中之貌。”

  “書?”心中隱約感到不祥。

  “嗯。”王熙中拿來眼熟的鐵盒。

  “是食記?”

  “你也知道這本書?”

  如何不知?這本書改變她的一生,讓她體會何謂絕情絕義,卻又轉眼讓她瞭解這世間還有喜愛她之人,不求報償,只求她真心相待。

  “那天輾轉得到它,我欣喜若狂。學廚者莫不想一睹食記內容,我硬生生忍住──”話還沒說完,忽然黑影竄出,從他手裡搶去鐵盒。

  “大師兄!”餘恩脫口叫道。他要揮開她,聶問涯手腳極快,立刻將她護至身後,以爪撥開余恩師兄的毒手。

  餘恩怔愣。她怎麼也沒想到師兄會跟來啊。

  冬芽的馭食比試不是在半個月之後嗎?

  王熙中反應也不慢,躍起踢飛他手裡的鐵盒。

  鐵盒被震得高遠,熙中、熙朝與余恩師兄皆用盡畢生所學往上躍去。

  “何必要食記?”餘恩喊道。見他們在空中頻頻交手,她難以置信。“食記是害人之物啊,要了它,又能怎麼樣啊?”

  “小心!”聶問涯抱住她的腰,跳離他們打鬥的範圍之內。

  “奪人之物,豈非君子之舉?”余恩的師兄怒言叫道。

  “這食記上頭有寫你的名字嗎?你既能從他處偷來,我們為什麼不能從你身上偷走?”熙中嚷道,差點構到鐵盒,立刻被擊中肩部,他不服,翻身落地前,再勾腳踢開鐵盒。

  鐵盒在空中轉好幾圈,被撥來撥去,聶問涯冷眼旁觀,無意插手,見餘恩緩緩搖頭,他安慰道:

  “這世間人各有志,各有想法,他們要食記,就去奪吧,咱們也管不著。”

  “爺,要我上場嗎?”歐陽問道。

  “不,你就在旁觀著吧。”突然之間風吹草動,他往右手邊看去。“是誰?”

  “嘿,被發現了,我是想要漁翁得利啊,真是討厭。”又一名少年滾了出來,見鐵盒誰也拿不到,他估量一下距離,直接跳上厚實樹幹,反彈到空中,食指碰觸到鐵盒,輕輕一勾,勾進懷裡,正要咧嘴大笑,突然心口一陣劇痛。

  “小夕!”熙朝、熙中同時喊道。

  “是三胞胎!”余恩睜圓著黑眼。那後到的少年與王熙朝兄弟長得是一模一樣。從來沒有看過三個面貌一般的孩子,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那個叫小夕的少年被打震至遠處,熙朝、熙中不再纏鬥,擔憂的往其墜地處奔去。

  臨走之際,王熙朝回過頭拋話:

  “將來,我必定還會再來,姐姐莫荒廢廚技。”

  “把食記還來!”

  余恩的師兄不死心,立刻疾追他們而去。

  “我──我沒想到師兄會來啊。”

  “他當然會來。”聶問涯薄怒說道:“他早一步藏身附近。”

  “你知道?”怎麼沒說呢?

  他點頭,注視她。“我一來就察覺了,不說是怕影響你。他的功夫不弱,但自從被我打傷後,沒有細心療傷,才會氣虛而無力,不然方才那兩個孩子怎麼會是他的對手。”

  “他來,是為了食記嗎?”歐陽奇怪問道:“可是,他怎麼知道那兩個少年私搶食記?”

  “他不是來搶。”聶問涯抿嘴,見餘恩恍悟的神情,握緊她的手。“他不過是想趁機殺了發馭食帖的人。”或者,連餘恩也一塊殺了,從此杜絕後患。

  余恩垂下黑目,歎了口氣。

  “馭食、馭食,究竟何謂馭食?到頭來還不是為食所掌控。難道人與飲食之間就不能找個平衡點嗎?”喜愛的廚技竟然被糟蹋成這樣,心裡不甘心也無法做什麼。先人留下食記,是為了讓後世瞭解學習飲食的意義,這原本是一樁美事,如今卻有多少人為它喪志。

  她寧願永遠不曾聽過這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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