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探花郎 | 上頁 下頁
十六


  聶滄溟望著她良久,確定她無心懸在談顯亞身上,才故意取笑道:「幸而當年你只是探花,否則今日受氣的會是你。」

  譚碔砆但笑不語。不搭腔,是自保,言多必失的道理她是懂的。每每他這樣意味深長的話,總教她懷疑他是不是看出了什麼。

  看出她的性別?可能嗎?她立於百官之間,無人認出她女扮男裝,憑什麼他能看得出來?

  「爵爺,快下馬車吧!」談顯亞的聲音在外急促說道,彷佛懊悔方才不該早下馬車,留譚碔砆與聶滄溟獨處。

  「碔砆,可要我扶你下車?」聶滄溟問道,向她伸出手來。

  她回過神,直覺漾起笑,說道:「多謝大哥。」欲握住他的手,他卻巧妙躲開,改抓住她衣袖下的手腕,托她下馬車。

  她心裡閃過一抹警訊,但迅速隱去。她不願花腦筋再深想,更不願相信自己竟會在他面前露出破綻來,寧願當自己是多心,因為她的自尊心會受損。

  「啊,雪愈下愈大了。」她喃道。抬眼見到滿天雪花飛舞,最終飄落地面,形成積雪。

  「年年雪花都一樣,但女人呢?」聶滄溟若有所指地暗示道:「女人又有幾年青春好蹉跎?你說是不是,碔砆?」

  她面不改色地答道:「大哥在感慨了。你也近三十了,怎麼還不娶妻?」

  「我的心在朝廷。」

  「難道你要一生獨自一人嗎?」她隨口問道。

  聶滄溟聳了肩,笑道:「在家鄉,我有親生兄弟;在朝中,有我知心賢弟陪著我,夠了。我這一生所要的情就這樣了。賢弟你呢?難道你也要單身一人?」她可不比他,能一生一世不論婚嫁。

  「我?」她沉吟了一會,揚起眉笑道:「我與大哥手足同心,既是同心,那我也陪著大哥單身一生吧。」

  「無理取鬧。」他喃道。

  銀白的雪片愈飄愈大,狂風吹來,吹滅了懸于車頂的油燈,一片灰黯之中乍見她的臉上交織詭魅銀光;她雖笑,卻讀不出她笑顏下的思緒。

  長年在朝中,見過的閨女有限,她算是唯一深交的姑娘。她未曾背叛過他,與他交心一切,上至國事,下至興趣,她無一不坦白;唯有她的性別,她仍死咬住不說。

  她不說,他不問,只是偶爾心裡好生惋惜,惋惜她胸無大志,只願當到翰林學士。若她是男兒,他必逼她展露自己的才華,偏偏她不是。

  三年前,他只恨她不是男孩兒;三年後,他只恨科舉制度竟容不下女兒身!

  「大哥,你又在歎息了。難道近日國事真有這麼危急嗎?」

  「唉。」又歎一聲。忖思道,會歎息,不是為國事,而是為她啊!

  縱然旁人眼光有異,他是真心將她當妹子看待,暗保她的清白,即使是自己也與她盡力保持距離,將來她若喜歡哪家男兒,他定將她風光嫁出。

  但前提是,這男子要有足夠的才智,要能容她,要能──敢要她。

  好頭痛。一想到她再老下去,合條件的男子愈來愈少,他的頭更痛了。

  §第五章

  風愈吹愈狂,亂雪打在窗板上吱吱作響。這樣的天氣,真教人巴不得穿上好幾層棉被出去見客。

  「碔砆哥哥,你再不應聲,小菫就進門了喲。」

  「我在應聲了──」她昏昏欲睡。

  「應了聲,就快點出來吧。爺要我請你過去。」除了在聶滄溟面前之外,她依舊不喊爹。

  「你就告訴他,我睡了吧──」

  「爺說,你不去,他就來親自請人了。」

  「好個小菫,淨拿大哥來威脅我。」她咕噥道,又耽擱了一會,才勉強從澡盆裡出來。

  即使有火盆,在房內仍然冷得緊,連忙束胸,穿上家居長衫。好冷,身子不由自主移向床沿,翻身滾上去,蓋上層層厚被。

  「碔砆哥哥?」若不是爺有規定,進門之前一定要得到碔砆哥哥的同意,她早就沖進去了,省得只能在此喊話。

  「唔──不吃了、不吃了,真是討厭──」她的臉埋進被褥之間,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一股冷意凍醒了她。明明蓋著被,手腳卻逐漸發冷,冷得她不得不張開眼睛,從被窩裡探出頭去。

  「啊──」她慘叫。

  「你已兩天未進食了,一直睡下去也不好。」門是開的,聶滄溟就站在門口,不進屋內;身邊的小堇含怨瞪著她。

  「唉──」她又惱歎一聲。冷風不斷吹進來,看樣子他是不會走了。

  「碔砆?」

  「來啦!」她猛然翻起身,微惱地下床,腳尖輕觸冰冷的地板,立刻又縮回去,忽聽小菫笑出聲,她瞪了一眼,不甘願地穿上靴子。

  小菫立刻走進,拿起椅上披風,說道:「王廚子做了餃子,都是碔砆哥哥愛吃的,有墨珠餃、肉末餃、瓜懸金鉤餃,還有──」

  「哎呀,別說別說了,我口水都要流一地了。小菫,你愈來愈貼我心,將來怎麼捨得你出嫁呢?」她用披風將自己包得密不透風,才願與聶滄溟走向屋外。

  「王廚子對你,真是絞盡腦汁。」他撐起傘來為她擋雪,見她不以為然的模樣,淡笑道:「北方年都是食餃,不合意你不吃,重複四五次的菜你也不動,你這樣挑嘴,遲早會出問題。」

  「我有大哥當靠山,天掉下來你擋,我不怕。」

  他搖頭,對於她不經心的態度,不予苟同。「也許再幾年,戰事一開,就得在軍中過年了。」

  她半眯著眼,微抬起臉睨他。「大哥,真有戰爭也不見得非你不可。」她的語氣裡泰半是能躲就躲,要當先鋒死別人。

  聶滄溟微微一笑,低語:「這也好,你升不了官,當個翰林學士,就不必上前殺敵。」

  「小弟有自知之明。我手無束雞之力,別說要殺敵,連殺只雞都有問題,我表盡忠上陣殺敵,我死了也沒有什麼好處,不如留待後方思策。」

  她呵著冷氣,幾朵飛雪纏上她束起的長髮;他見狀,輕輕挑開她發上白雪。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