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探花郎 | 上頁 下頁
十五


  「我冷啊!」她低聲抱怨道:「什麼大朝儀!新年就該躲在家裡睡覺,出來喊著萬歲萬歲,究竟有何樂趣可言?」

  「繁文褥節,不能少。」他注意到她微微發抖,便將她的披風系好。身邊的官員見他的舉止曖昧,皆投以怪異的眼神。

  譚碔砆視若無睹,繼續歎道:「連裝病也不能,這官,一點也不好當。」平日能偷懶便偷懶,旁人做事,她樂得逍遙,唯有宮廷諸多節慶禮儀,躲也不能躲。

  「碔砆,你──想透了嗎?」他意味深長地問。

  她看他一眼,唇畔有笑。「還沒有。」

  馬車在前,車夫將車門打開。聶滄溟扶她一把,將她提上馬車,隨即跨上車內。

  「還會冷嗎?」他問。將窗幔拉起,冷風吹進,讓她打了哆嗦。

  「都快成凍柱了。」她的身子依舊無骨,倒向備好的軟毯上。

  「你本是南方人,不習慣是自然。」他說道。

  第一年的冬天就見到她畏寒的天性,一出翰林院,她連晚飯也不吃,直接睡倒在床,原以為她身上帶病,後來才知她怕冷的天性在作祟。

  他正欲要車夫起程,忽然聽見有人叫道:「等等!等等!碔砆,且慢要走!」

  「是你的同事,碔砆。」

  「哦。」原本快睡著又被驚醒,她咕噥一聲,微惱地坐起來。

  待她坐定之後,聶滄溟將車門半開,適時遮去她的身子。

  他向談顯亞微笑道:「談大人,有何要事?」

  「也沒什麼事。」眼角不住向內窺探。「我本與碔砆相約,載他回去。」

  「何必麻煩談大人?我正要回聶府過節,順道送她回去。您還是快回府邸度佳節吧。」他婉拒道。

  皓皓白雪愈飛愈亂,一陣狂風將雪花吹進車內,譚碔砆打了個噴涕,縮成一團,雙眸含怨瞪他。

  瞪他什麼?同事可不是他的啊。這小女子越發的囂張,簡直將他這個兄長當作打發人的僕傭。

  「碔砆,蓋上毯子吧!」聶滄溟微蹙雙眉,欲將車門關上。

  談顯亞不知從哪裡來的神力,連忙撐住車門,叫道:「聽說每逢佳節,爵爺若不巡城,便是與三五好友留宿聶府,徹談國家未來,我雖在翰林,但也關心百姓事,今晚可否算上我一份?」語畢,見到聶滄溟的視線不落他身上,反而越過他,停在他的身後遠方。

  他回過頭,見到西華門外稀落同僚中,有一人也注視著這裡,正是深得皇上信任的邵元節。

  「我若再拒絕,分明是不賣給談大人面子,請上來吧。」聶滄溟忽然說道,將門打開,遲疑了一下,在談顯亞鑽進之前,向譚碔砆低道:「失禮了。」

  高大身軀移到譚碔砆身邊,將原先的位子讓給談顯亞。

  「大哥的人情做得真好,不漏疏一個。」她打個呵欠,似乎沒有聽見他之前的歉意。

  「我是為你打點。你撐著點,回去再睡。」他在她耳邊低語。

  她含糊應了一聲,談顯亞擠進,立時車內變得擁擠,他長手長腳,不慎觸及譚碔砆的雙手,正要脫口道好冰的手。

  猝不及防的,聶滄溟拍開她的手,避開他的碰觸。

  「好痛。」她濃密的睫毛掀了掀,皺眉道。

  聶滄溟微笑。「把你的毯子蓋好,別連手腳也露出來,會冷的。」

  談顯亞心頭猛然跳了下,對上聶滄溟的視線,嘴巴動了動,才找到話說:「既然譚碔砆冷,那──那我將窗幔拉下──」

  「不,談大人,車內不易透氣。」他極有禮貌地阻止。

  「哦──是──」明明他們沒有特殊的舉動,談顯亞的臉就是不由自主地微紅起來,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將目光放在何處,大聲問道:「聽說爵爺去年上奏朝廷,加強東南沿海一帶防禦?」

  談顯亞咳了兩聲,看著合上眼睡著的譚碔砆輕震一下;他又咳了一聲,譚碔砆又動一下,卻不願張開眼睛。忽然想起家中妻子養的家貓,好──好有趣。

  「東南沿海一帶,民不聊生,朝廷若有兵力分駐在沿海一帶,多少有威嚇倭寇作用,只可惜被打了回票。」聶滄溟的答覆讓他短暫回過神。

  「原來如此。」尷尬笑道。他的目光又落在譚碔砆的睡容上,又偷咳一聲,見譚碔砆動了動。

  「碔砆,清醒點。」聶滄溟彷佛注意到他異樣的眼神,不願失禮搖她,直接越過她拿出攢盒。「把嘴張開。」

  「唔──」

  「碔砆。」他冷靜低喊。

  她依言半啟櫻唇,他將酸棗糕放進她的嘴裡。她的臉立刻酸了起來,張開惺忪的眸子。

  「好酸。」

  「酸才好,開胃又濟精神。」是聶府廚子專做來治她的聖品。「我聽府裡人說你昨晚未進食便回房睡了,你是一天吃六餐的人,今天又不吃,你會病的。病了就要看大夫,你不是不愛看大夫嗎?」

  「大哥真是神通廣大。」她微惱說道。自己又拿了塊酸棗糕放進嘴裡。

  談顯亞瞪他們瞪到眼珠幾乎凸了出來。什麼叫斷袖?今日總算大開眼界!原來,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戀情,如同男與女一般。譚碔砆是他的同僚,平日只覺此人貌似女,男生女相是常有的事,有時靠近他,也會聞到一股香氣;舉手投足間也顯斯文,是笨了點,但還不致於無可救藥──

  要他眼睜睜看著他墮進眾人嫌惡的世界裡,他──良心難安。

  馬車一停下,他立刻先跳下去。

  「大哥,他怎麼啦?」

  「他在胡思亂想了。」聶滄溟淡淡說道。

  「他在家中受氣,大哥就對他好一點吧。」

  「哦?我以為你們交情不深,沒想到他連家務事也告訴你。」他與談顯亞並無交集,但打過幾次照面,看得出他不是個會將委屈往外說的男人。

  「我猜的啊,大哥。」她掩嘴打了呵欠。「新年夜呢,有家累的人豈會跟一群單身漢共度?想是家中受氣,才會不願回府。他的娘子是千金之軀,必有驕氣,會有爭執不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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