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是非分不清 | 上頁 下頁
三一


  “當然不!我只有在懷寧十五歲那一年陪他喝個徹底,那種痛苦我一點也不敢忘。我記得那時被一郎哥訓到我這一生再也不想要碰酒,不過自我當官之後,每一天他都逼我喝上一杯,現在雖然我算不上酒鬼,但要灌醉我也不容易……其實,那天我喝到頭暈腦脹,眼前跟我拼酒的人是誰我也不知道了,但我很明白我身後有一郎哥跟懷甯,就算我倒下了也不打緊;如果倒下了,也許我就不會那麼難受……”她忽然閉眸,笑道:“我心裡這麼想的時候,就清楚地聽見了這江聲,這聲音真悅耳,每天陪著我入眠,可是,只要一天沒有完工,這聲音就有可能會成為催魂無常,突然間,我就清醒了。”

  “阮冬故,你是個傻瓜啊。”東方非說道,語氣既譏諷又藏著莫名的情緒。

  “我是傻瓜嗎?沒有關係,世上算計的人太多,總要幾個傻瓜來平衡的。”語畢,忽然停步,向他深深一作揖。“東方兄,我雖然是個傻瓜,卻也不會不明白你看穿了什麼,你不當眾揭露,冬故在此道謝了。”

  她的坦率讓他黑眸微亮。那種微微的興奮感再度盤旋在心上,只有這個阮冬故能勾起他這種的情感,就連任由老禿驢坐大的期間他也沒有任何的期待,因為一個人的性子限制了他能作亂的程度,就算將來老國丈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也能不費吹灰之力地拉他下臺,但阮冬故不一樣。

  明明他能猜透她的心思,卻無法摸透她直率的下一步,她的性子硬如骨,即使她的房舍內沒有寫著“浩然正氣”四個字,但她胸懷磊落,無不可告人之事,讓他好心動,心動到就算放棄了現有無聊的權力與官職,他也要跟她鬥一鬥,享受她帶來一波波的驚喜與新鮮。

  放棄官位?這個想法在他心底滑過並且微訝,隨即聽她輕喊:“東方兄?”

  他回神,雖然面不改色,心頭卻還是怦怦直跳著,那種興奮難以退去,讓他徹夜不眠也不會感到任何疲累。

  “今天我不揭露,不表示未來我不會隨心情告發你,冬故,你要記得,我可是朝中翻雲覆雲的東方非,是你痛恨到手刃也不心軟的狗官啊。”

  她朗笑了兩聲。“就算我再痛恨你,也不會無故手刃你,國有國法,如果我無視律法的存在,那跟強盜殺人有什麼兩樣?何況……東方兄,我最近常在想,你到底是不是個惡官呢?你明明沒有罪,雙手也不曾沾上血跡,只憑喜好做事,迷誘官員貪污攪亂朝綱,同時你也推動了治水工程,一切都是你隨心所欲下的產物,如果……”視線從小小的市集移向他,神色帶點難掩的迷惘。“如果它日你被鬥下來了,那麼是誰坐上首輔的位置?”

  “絕對不會是正直的官員。”

  “是啊,是啊……”她喃喃著:“既然如此,那倒不如讓你在朝中繼續翻雲覆雲來得好,是不?”話才說完,忽地被他一把抓住。

  她楞了下,揚眉朝他微笑。

  “阮冬故!”他厲聲大笑。

  “東方兄?”她莫名其妙。

  東方非內心狂喜,貪婪地注視著她,幾乎不願把視線移開了。他沙啞地說:“你可知,在千步廊上第一眼見到你,我就心跳如鼓,每見你一次,我就難掩興奮。直到現在,你給我的驚喜太多,我幾乎要懷疑你沒有讓我失望的一天了!”

  她訝異,脫口:“你真這麼喜歡我?”

  “什麼?”

  “東方兄……你對我一見鍾情?”

  “……”東方非看著她,然後再重複問:“什麼?”他沒聽清楚。

  “你不是說,你一見我就心跳如鼓嗎?這是一見鍾情吧?”她靦腆地摸摸鼻子。“可惜剛開始我認定你只是個攪亂朝綱的狗官,巴不得押你到午門處斬呢!”

  “……”東方非緩緩鬆手,訝異地說道:“是這樣嗎……”

  “唔,我去買碗面吧,東方兄你看起來很餓了,這裡的面料十足,你等等。”

  東方非目送她的背影走進夜街,一時尋思難定。

  一見鍾情?

  她的腦子在裝什麼啊?他東方非是什麼人物,雖然對她有興趣到有點喜歡她的地步,但還不至於被迷得暈頭轉向。

  他一見鍾情?哈哈,虧她想得出虧她想得出……

  細長帶點輕佻的鳳眸移到市集裡的一角。

  這小小的市集說穿了,不過是平民商販兜成的小夜市,多以賣夜消為主,也只有低階工人在其中熱鬧,他見阮冬故還在等面,於是舉步走向先前鎖住的一角。

  小小市集裡就屬這個角落最特別。別的攤子依附程度不高的工人做買賣,在這個攤位卻是一名書生在賣字畫。

  之前他就注意到了,這名書生打阮冬故一來,就開始作畫,像在畫她……他走近攤位一看,神色立時淩厲,眯眼注視那幅攤在破桌上的丹青。

  “大、大人……”那書生連忙起身,手足無措地作揖。

  東方非隨口應了一聲,狀似不經意地取過桌上的畫像打量。

  “你在這裡販畫為生嗎?”

  “是,草民入夜之後在此販畫為生。”

  “這種小市集是因應工人需求產生,你的畫雖好,卻不會有人買吧?你白天在做什麼?”畫,確實好畫,好到他從來不知一株野草竟然也能成牡丹。

  “草民白天讀書,為了求取上京盤纏,所以蒙阮大人照應,夜晚在此作畫……”那書生偷偷覷著這名來自京師的高官,他正目不轉睛看著畫……畫有問題嗎?

  “阮大人如何照應你?”

  書生以為東方非是專來視察的官員,連忙道:“這市集是在阮大人的建議下產生的,白天工人勞動力大又苦悶,城裡物價高,沒錢找樂子,所以就在此臨時搭建了市集,草民原是工人之一,後來、後來……”吞吞吐吐:“草民體力實在不勝負荷,只得白天回去苦讀,夜晚才來販畫——”

  “好,你這幅畫本官買下了。你有火摺子嗎?”

  書生一臉困惑地送上火摺子。

  丹鳳眸再凝望畫中人像片刻,深深烙進記憶裡,才突地從紙角開始燒起。

  “大人!”書生失聲叫道:“你做什麼?”

  “你好大的膽子!”東方非頭也沒回地說,盯著畫中美麗的姑娘逐漸消失在火苗之間。“戶部侍郎明明為一男兒身,你將她畫成女孩家,你該當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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