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妾心璿璣 | 上頁 下頁
十七


  「誰在找她?這裡由得你胡言亂語嗎?」他突然說道,字句充滿悍戾。他轉過臉龐,眉間緊皺,嘴唇緊緊抿著,視線來回在朝生跟她之間打轉。「你倒挺好,以為擺脫了我嗎?」

  「璿璣不敢。」

  「又是不敢?你的嘴巴生來就只會這麼說的嗎?我倒瞧見方才你跟朝生說說笑笑的,怎麼?見到了我,就像忍受百般折磨的丫鬟嗎?」

  對,你說的一點也沒錯!幾乎,她就要脫口而出了。他莫名其妙的怒意就這麼從天而降,打在她的身上;她究竟是哪裡惹到他了?或者是礙了他哪裡嗎?

  即使他曾經是她所仰慕的聶封澐,她也會有忍無可忍的一天。以往,在她的家中,她可以一忍再忍,從來沒有表露情感的時候,因為家人對她無情,她視那些人為無物,而現在胸口上就因為尚殘留著對他的仰慕,所以咬著牙,身側的拳頭緊握著。

  他的眼眯了起來。「你無話可說了?」

  「璿璣──璿璣本就是少爺的奴婢,不敢違逆少爺是我該做的。您要罵要打,就算要殺人,璿璣也不敢說上一聲。」

  「瞧你說的,明的聽起來像是逆來順受,但我卻瞧你咬牙切齒的,擺明瞭就是不服我。」

  她的臉逐漸染上紅暈,是氣紅的。她一向沒有什麼表情,即使有,也是淡淡然然的,一晃即過,為書生了氣也是短暫──他注視了她一會兒,隨意擺了擺手。「你留下,其他出去。」

  「元朝生默不作聲地退去,懷安則松了口氣,像是禍不及身,隨便怎樣都成,急急地離開了。

  上古樓裡僅剩兩人。他注意著她,她則回瞪他。忽然間,圓桌上的菜肴引起她的注意。

  「少爺還沒用飯?」先前的預感成真。都什麼時候了,他還沒用飯?

  「被一個丫頭給氣飽了,哪有胃口?」他的語氣稍稍和緩了些,手來回撫著大腿。

  「少爺究竟是氣璿璣什麼?」他當真看她這麼的不順眼嗎?即使告訴自己,他順不順眼與她無關,但心裡總難掩失望。

  看不順眼她哪裡?她的容貌嗎?從她懂事開始以後,從沒以自己貌不出色而感任何的失意或羞慚。在這樣的時代裡,美貌等於禍水,當有了美豔的容貌,那就是代表了無止境的麻煩,甚至──家破人亡。她很慶倖自己的貌色普通,方便她去做任何想做的事而不引人注目,但現在卻有了點遺憾。

  「你的表情像是我虐待了你。」他抿了抿唇。她垂首而站姿立直,僵硬的身軀活像鄉野小說裡的殭屍。「你過來點。」

  她依言走了幾步。

  「我有這麼嚇人嗎?再過來點!」他沒好氣地說道。等到她走來,離他不過一步遠的距離才叫她停了下來。

  她身上的紙香氣味依舊,卻顯得更濃了些。她一靠近,就像那天擦臉時,讓他的心情略略平靜了點。

  他閉上黑眼。原來那天當真不是他的錯覺,她的周遭有股教人舒服的氣流,是因為紙香的關係嗎?他的雙腿似乎已不如方才的疼痛。

  「元總管叫你去哪了──」他才開了口,忽然腿上傳來觸摸的感覺。他倏地張開眼,看見她蹲跪在地,輕柔地捏著他的雙腿。

  「你這是幹什麼?」他怒道,隨手要揮了過去,卻停在她的額前。她連躲也不躲的,是她的反應太慢,還是壓根兒沒把他放在眼裡?「該死的混賬!誰叫你碰我的!」他收了手,惡狠狠地問。

  她的眉褶深皺皺的。「你的腿疼,不是嗎?」

  他有說他的腿在痛嗎?聶封澐眯起眼,忍住推開她的衝動。她的個頭是不小,但總給人纖弱的感覺。讓他這麼一推,誰知會不會跌得頭破血流?該死的丫頭,他的胸口在起伏,卻發覺怒氣不若以往的飆怒。該死的,她一近身,周遭的氣味就像是一灘冷水,澆熄了他的疼、他的怒。

  「我何時說過我的腿在疼了?」

  「你的表情是這麼說的。」她揉捏他的雙腿,而她的神態是不甘情願的。寧願自己的觀察力拙劣,也不願瞧出他不經意間流露的疼痛,那讓她──很不由自主地想減輕他的痛。

  她歎了口氣。要怪就怪當初對他的仰慕之情已深植心底,想要一口氣拔除,非是三兩天可以成功的。

  「我不愛人碰我的腿。」

  「我也不愛去碰啊。」她自言自語,手未見停頓地繼續推捏。

  她的話與她的舉動不搭軋,她的技巧有待加強,但她的神情卻相當認真而苦惱。他微微傾下了身,發覺連她發間也是淡雅的紙香味。

  自從出了事,除了每晚朝生會揉捏他的雙腿外,從沒人敢無視於他來碰觸或者提及這一雙腿,而現在──這該死的丫頭,瞧瞧他連想罵人,也因她的近身而起不了怒火。

  「現在好點了嗎──」她抬起臉來問,一時沒料到他傾身過來,撞上了他的臉頰。

  他的臉頰粗獷而溫熱──天哪,只是短短的剎那碰觸,她的唇卻酥酥麻麻的,臉在發熱,必定是紅透了。她垂下眼,心漏跳了好幾拍,視線落在微微發顫的雙手。老實說,她受了驚嚇,很大的驚嚇,不覺得噁心或冒犯,心底只感到有些無措及悸動,熟悉而又陌生──

  她強自鎮定地站起身,退了幾步,看見圓桌上的飯菜,喃喃自語地:「飯菜涼了,璿璣拿去溫熱。」心臟像要撞出胸口之外,而她的理智則衝破了迷惘的情緒,提醒了他尚未用飯的事實──

  多可笑啊,她對他殘留的仰慕之情竟如此強烈,連他有無用飯也記掛於心,這讓她有些措手不及,這是她頭一遭對「人」這麼的在意。

  「不就說我都氣飽了,哪還有胃口嗎?」他的聲音聽來沒怒意,倒有幾分心不在焉的感覺。「元總管派你去哪兒了,得花那麼久的工夫?」

  不是關心,只是為了掌握她每刻的行蹤,她忖思。這確實像是他反反復覆的把戲,但她也照實答了:「元總管讓我回大通鋪那兒幫忙貼壁紙。」

  「哦。」他掃了眼她弱不禁風的身軀,再瞧擱在一旁包起的紙張。「那是什麼?」

  「一些書肆不要的紙,都是瑕疵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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