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妾心璿璣 | 上頁 下頁
十八


  談到書肆,就想起上午沕陽找他的目的。他沉吟了會:「明兒個,我要你跟在身邊,不要再有今天的事發生──不,從今以後,沒我的吩咐,就不准離開上古園。元總管要你去哪兒,也得經過我的同意。」

  「奴婢遵命。」她福了福身,微不可見的譏誚含混在語氣裡。

  他掀了掀嘴唇。「不要忘了明兒個一早過來。」頓了頓──「為什麼我老瞧見你的身子瘦得像要被風吹走似的,元總管沒飯給你吃嗎?」

  語氣不像斥責,倒像他心情很不錯。璿璣悄悄抬了眼看他,微微吃驚了下。他在笑,天啊,他真的在笑呢,這是聶封澐嗎?平常譏諷的唇淡淡地上揚,雖然是淡淡的微笑,也足夠讓她吃驚不已了。

  先前他不還在惱怒嗎?男人心,比海底針還難捉摸啊,但不可諱言的,他的笑讓她想起了三年前在書肆遇見他的那一幕,那一直是她心裡最珍貴的回憶。如果說,在這世上有什麼值得她珍藏有關人的回憶,也只有他──

  「我在問你話,是耳聾了嗎?」口吻是淡淡的不悅。

  「奴婢忘了──」

  「是忘了吃還是忘了我究竟在說什麼?瞧你遲鈍的。」瘦巴巴的,真像一出門就卷上天。夕生讓她去貼壁紙,是存心為難她嗎?

  他的心情起起伏伏的,卻生不出氣來。「你去把飯菜弄熱。」

  「是。」

  「順便去把你自個兒的端過來,我可不想哪天上古樓裡多了個餓死的丫頭。」

  「是──」璿璣垂著臉,訝異地退出去。這是變相的關心嗎?他要盯著她吃飯?這對他來說有什麼好處?

  她有些驚惶,有些起疑,但依舊上了廚房,不為別的,單為他願意用飯,她是寧願陪著他一塊吃的。

  他的心情似乎相當的好,肯定不是因為她。那就是上午聶四少爺帶來了好消息?什麼樣的好消息會讓他一出來就找她,還能讓他的心情轉怒為笑?

  那必定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上古樓靜悄悄的,窗依舊是開的,裡頭的男人沉思著,手指來回輕撫著嘴唇。

  她以為她碰上的是他的臉頰──實則不然。

  她的唇是軟的、是涼的,依舊有屬於她的氣味。只是這一回,多混了他的味道,還不錯的滋味。

  §第五章

  天大的好消息如雷擊般狠狠地劈中她的身體,難以動彈。

  她瞪著那名瘦高的男子。再怎麼天大地大,也沒有想過會是這種好消息。

  他差不多三十出頭,面目清秀,衣衫略舊,瞧得出他曾過了一陣困厄的生活。

  難怪一早就見聶封澐的好心情持續著。是鮮少瞧見他的好心情過了夜,就連昨天陪著他一塊用飯時,他的脾氣也好到偶爾談論幾本小說的地步。

  那樣的感覺讓她很──享受,幾乎希望這樣的聶封澐能永久不變。他不知當他談論著書時,臉龐上的神情有多吸引人,他豐富的學識有多麼的令她心折。她難得搭上一、兩句,或有反駁或有贊同,他都不以為意。

  那讓她──心跳不已,彷佛昔日仰慕的青芽再度受到滋潤而茁壯。

  然而,再怎麼料,也沒料到他所謂的好消息對她而言,像是鬼魅平空冒出。他要她寸步不離地跟著,就是為了跟他分享這種好消息?

  「你就是笑世生?」聶封澐的聲音響起,目光隨意掃過廳上男子及坐在椅上的沕陽。

  廳裡寥寥數人,是應這名自稱笑世生的男子的要求,除了沕陽之外,僅剩他身後的朝生跟璿璣。

  她該高興有這項殊榮能親眼一見《孽世鏡》的作者。即使沒有明說,也能從她的舉動瞧出她愛書成癡,所以他帶她來了。

  但,他眯起眼,注意到沕陽的視線越過他,往身後的璿璣看去。

  「正是。在下正是撰寫《孽世鏡》之人。」那男子瘦瘦高高的,一身彷有傲骨撐著高直而僵硬。

  「哦?」他的目光調回,語調不重不緩的。「請恕我無禮,你有何證明?」

  「證明?聶四公子該同三公子提過,近日我曾將《鳳凰傳》的手稿本交給柳苠,上頭尚有我的刻印,那是陶印所蓋。」他抖了抖袖,精巧的印章滑落出來。

  朝生將印章接過,遞給聶封澐比對。

  是的,刻章刀法與蓋在《孽世鏡》及《鳳凰傳》上的印子相同,他的筆跡先前也讓沕陽對照過,除了柳苠這傢伙遠赴北京,少了一個有力人證之外,這男子幾乎已驗明正身了。

  「聽說三少爺在腿傷之後,唯一看過的手稿本就是《孽世鏡》,憑三少爺的名氣,肯為在下的《孽世鏡》寫跋,在下感激不盡。」規規矩矩的,不過分狂傲,照理說,該是讓他欣賞的個性,但總套不上笑世生的模子。

  是心裡將笑世生推崇過高,所以沒有絲毫激動之情嗎?

  「好說好說。」聶沕陽見他恍若未聞,先行代答:「朝生,你將上古園裡的一間房清給文公子,讓三少爺時時可與他舉燭談心。」轉向文容郎,笑道:「文公子,你就留在這裡住幾天吧。」

  「這是在下的榮幸。」文容郎客客氣氣的,隨朝生離去。

  「瞧你們兩個,一個像瞪著妖怪似,一個又心不在焉的。」聶沕陽淡淡笑道,打開扇子,蹺著二郎腿。「我好不容易找到了笑世生,三哥你該高興才是,璿璣不也愛看書嗎?笑世生可是近年來撲朔迷離的人物,能一睹他容貌,是咱們的幸運,不是嗎?」

  聶封澐冷冷瞅了他一眼。「如果我沒記錯,你的話一向不多。」

  他聳了聳肩。「我是無奈啊。想想我得拖著一身病骨,成天忙書肆,忙得頭昏眼花,還得上青樓陪著有才有能的文人狎妓,會體虛氣弱不是沒有理由的,趁著現下不多說點話,難道得進了棺木再說?」他的膚色白皙,雖然俊朗斯文,但在太陽下總嫌得有些病懨。

  他從出生就多病,在十二個兄弟裡,是唯一需要雙倍照料才能活足二十歲的孩子。聶封澐的唇抿起,好心情沒了,將書肆托給沕陽,是百般的不得已。他的雙腿無法行走,難道要他坐著輪椅上書肆給人觀賞?

  「四少爺,你怎麼知道文公子就是笑世生呢?」從進大廳來,璿璣終於問了第一句話。

  「你可回過神了。」聶沕陽微笑,「我就瞧你神色恍惚的,還以為你被文容郎給勾了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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