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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他的不耐煩讓她心頭更添委屈,“我怎麼了?我只是受夠了這種生活,你也受夠了不是嗎?”

  什麼叫她受夠了這種生活?跟他做夫妻是件令她痛苦的事嗎?他斜眼打量著她,“是不是因為盛京那邊來了什麼人,所以你打定主意要走?”

  他說的這是什麼話?難不成他也跟乜宜世一樣,認為她做了什麼對不起乜家的事嗎?“你若認為是我出賣了乜家的生意,何不索性休了我,你輕鬆,我也用不著這麼累了。”

  宜馭越聽越氣,原本想藏在心底的那點事隨即脫口而出:“你自己勾搭上別的男人,還說我累了你?”

  “我勾搭男人?”那答兒驚道,“白頭翁,你胡說些什麼?”

  既然已經說了,宜馭索性說個清楚:“是誰跟個蠻子在安北城裡亂轉,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有了別的男人是怎麼的!”

  “那不是什麼別的男人,他是以赫奧仁,從小到大只有他守護著我。”

  她沖他喊!為了那樣一個蠻子竟然沖她喊!宜馭對她嗤之以鼻,“都『守護』了,你當初怎麼不叫他娶你?”

  他怎麼什麼都不懂?那答兒沒法跟他說清楚。在王府裡,福晉、側福晉,乃至妾所生的子女都配有嬤嬤、侍女,一大群人跟在後面伺候。像她這種可以作為禮物送給別人的女人所生的孩子,所受的待遇卻同一般的侍女差不多。

  她的身份因為無法確定所以不被肯定。

  被當做禮物隨便送人的女子本無貞操可言,她們所生的子女自然被認為無法確定血緣關係。

  所以,從小到大只有以赫奧仁陪伴著她,守護著她,只因他和她有著一樣的出身。

  這樣的關係,她要怎樣對宜馭說清楚?

  “你知道『那答兒』在滿語中是什麼意思嗎?”

  他的搖頭換來她失落的笑,“我為了適應這裡的生活,為了更好地跟你交流,很努力很努力地學習漢語。可你卻從未想過要學習滿語,瞭解我的生活。”

  她說得沒錯,或許打從心眼裡,他只想把她變成漢人,沒想過要去瞭解她的民族。她叫他“白頭翁”,只是叫著玩玩,他卻真的將她當成了蠻女。

  他的沉默讓那答兒失望,他默認了她的揣測,她安靜地說著:“那答兒是漢語中『那裡』的意思,就是『這裡』、『那裡』的那個『那裡』。我的名字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穩婆把我抱到阿瑪跟前的時候,他隨口說了一句『那答兒』,便成了我的名字。”

  她的生命一直是隨隨便便被旁人操縱著,“要求嫁到乜家來是我平生頭一回自己做主;選你做我的丈夫是我做的第二個決定;離開乜家,放下四夫人的身份,去草原上過些清貧卻自在的日子是我為自己做的第三個決定。”

  這三個決定讓他們彼此靠近,再從此分離。

  意棲跟了四爺八年,從未見過他露出如此挫敗的表情,仿佛天都要塌下來一般。

  “四爺,這頁賬……您還沒看完嗎?”四爺對著它足足一個時辰了,賬冊還未翻動過。他哪裡是看賬?分明是陷在自己的思緒中不可自拔。

  即便有賬冊做掩護,也遮擋不了他落寞的表情,宜馭索性推開賬冊,他從未像現在這樣覺得這些數字令他心煩。

  意棲倒了茶來遞予他,“四爺,您若累了就歇歇吧!這些賬冊待會兒再看也是一樣。不過,這兩天必須算出個結果交給大爺,那頭派人催了幾趟了。大爺等著這賬冊決定下一步的生意計劃呢!”聽說大爺想把乜家生意的重心挪到經商上,打算撤出販售兵器的全部收益作為經商的流動資金。

  宜馭乏了,“我不想看了,你跟了我這麼些年,看賬冊應該難不倒你吧!你替我看了就是。”

  “乜家規矩,除了幾位爺,旁人是不得沾賬冊的,更別說我們這些下人了。”這個規矩連梓爺都不曾逾越。

  “乜家的規矩多了去了,誰還管得過來?”宜馭頭一次對自己高度的責任心感到無聊,像宜幸那樣生活不是很好嗎?

  看來四爺是因為那答兒的事在心煩呢!意棲涼涼地站在一旁,沒再多話。

  他的沉默讓宜馭沒辦法開口道出真心,他也想找個人說說話。從前都是對小叔說的,可是在那答兒這件事上小叔跟大哥的立場出奇的一致,他還能跟誰說呢?

  “意棲,你覺得四夫人……”

  “夫人的事,我們做下人的不便多言,尤其我又是個小廝。”

  他一句話將宜馭的真心擋在門口,每次都是這樣,細想起來意棲總是習慣用他的冷漠驅趕他的熱情。

  “意棲,你是不是討厭我?”

  宜馭的直截了當讓意棲一驚,瞬間換上笑容,“四爺,我怎麼敢討厭您呢?”

  他說的是不敢,而不是“不”!這更證實了宜馭的猜測,“我總覺得你很不喜歡我,甚至討厭我。從很早以前起我就有這種感覺,我反復檢討過自己,怎麼看也不像個不良的主子。還是,我在什麼地方做得不對或是對你不夠好,只是我自己都沒發現。”

  “沒有。”意棲斷言,“您身為主子對我已經非常好了,我沒有什麼可抱怨的。”

  “那為什麼你總是不喜歡我呢?”

  “四爺,您希望我喜歡你嗎?”意棲低頭說道,語氣中藏著幾分狡黠,“您不也常常避著我,為了那些所謂的斷袖分桃之說。”

  他說中了宜馭的心事,他尷尬地扯了扯嘴角咕噥著:“是因為這個你才討厭我的嗎?”

  也不像。

  至今他仍記得初見意棲的那一刻,他望著他的眼神近乎仇視。少年時,他以為自己看錯了,如今回想起來卻是確有其事。

  “你真想知道個中原由?”意棲眯著眼,眸子裡透著歷盡滄桑後的艱難,那本不屬於他這個年紀,“去問你的小叔吧!他或許願意告訴你答案,如果他有足夠多的勇氣的話。”

  “小叔?”難不成小叔與意棲之間有什麼他不知道的秘密——當年的確是小叔將意棲領到了他跟前,說讓意棲做他的書童,伴他左右。

  恰逢梓爺進來,宜馭不假思索地問道:“小叔,你知道意棲為什麼一直跟我顯得生疏嗎?”

  梓爺被他問得驚了半晌,看看宜馭,再掉過頭望向意棲,他不知從何說起,更不敢猜測這其中本不該為人所知的深意。

  “這是……這是怎麼說的?”他故作不知,“意棲怎麼會跟你生分呢?你們倆自小一塊兒長大,應該最是親密。”

  “這本是您的願望。”意棲推開門走出叔侄倆的世界,走到門口,在他替他們關上大門的前一刻,他別有深意地望著梓爺的眼道:“可惜自始至終也未能如您所願。”

  不管人心如何艱難,都比不上乜家如今艱難的局面。

  領著宜馭在外頭轉了一圈,回到乜家,梓爺將乜家在安北城鋪面的情形詳細說給宜世聽:“少了販賣兵器所得的銀錢做支撐,那些店鋪就少了許多的周轉,再加上戰亂帶來的影響,咱們的那些店鋪能維持收支平衡就很不容易了。”

  “也就是說咱們乜家開在安北城裡的那些個店鋪大多不賺錢?”

  實際狀況是,“還有些存在虧損。”

  宜世一聽就急了,“之前為什麼沒有說?”

  梓爺沒做聲,宜世求大求好的心理眾人皆知,他總想創造乜家史無前例的輝煌,想要一番鼎盛局面。之前有販賣兵器的錢頂著,賬面上也好看,那些小虧損也就無關緊要了。如今一旦撤出最大的收益,乜家只能靠商鋪的錢周轉,這才發現其中諸多的弊病。

  還有更嚴重的問題梓爺不得不說:“前段時間我們被仇天命劫了銀車,那會兒諸位礦主還在跟我們合作所以個個隱忍不發,如今合作關係已經名存實亡,那些礦主也聯合起來向我們討要之前的欠款——數額巨大,宜世,這筆賬……”

  “仇天命!”

  宜世想到這山賊頭子就恨得牙根癢癢,“這幾年他從我們乜家劫去了多少銀子?咱們累死累活掙來那兩個錢,還不夠那幫山賊花的呢!”

  這也是梓爺一直在思考的事,“我懷疑乜家有內奸。”

  宜世不可置信地望著梓爺,“內奸?”

  “上次的事我就覺得奇怪,仇天命怎麼可能那麼準確地劫去銀車?在最合適的地點,最適當的時間,他愣是輕鬆地把銀車劫了去。這次也是,若沒有中間人,那些礦主怎麼能聯繫到那塔裡,又怎麼知道我們向滿人出售兵器的準確價格,還正好以低於我們兩成的價與其交易。若乜家沒有內奸,這些事該不會發生。”

  宜世細細琢磨著梓爺的話,覺得他說得煞有道理,“可會是誰呢?上次我們也討論過,知道銀車回來的路線及準確時間只有你、我,還有宜馭,若說內奸斷不會是我們幾個,說別人,可他們又不知道這些保密的事啊!”

  “這也正是我懷疑至今的地方,我看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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