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天下烏鴉一般白 | 上頁 下頁
二十一


  賈富已聽見哥哥的吼聲趕緊追了出來,此時此刻烏清商可是他們的貴客,說什麼也不能把人家嚇跑了。「大哥,他是五雅堂的堂主,現在幫我們想辦法賣掉家裡堆積的那些貨。他可是個好人,您可千萬別誤會人家。」

  「烏清商?」賈大老爺微眯著眼細瞅了瞅他,那眼神仿佛在說,你看起來不太像啊!「你真的是跟在牙鶴書身旁的烏清商?」

  「我並非跟在鶴書的後面,我只是將五雅堂借給他們做說文論經的地方,談不上誰跟在誰的後面。」他言語堅定,沒有任何輕慢之色,且底氣甚足。

  瞧他那風度,賈大老爺驀然間笑了起來,「您能與牙先生相處這麼些日子,自然盡得她的真傳。希望您能助我們一臂之力,賈家上下感激不盡。」

  「沒什麼,沒什麼,應該的,應該的。」烏清商還是那兩句話,在賈家上下一片拜託聲中扛著沉重的壓力向回走去。

  心情太過緊張,他沒有注意到有兩雙陰冷的眼神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你可終於回來了。」牙鶴書靠在門邊,不友善的眼神晃過他的身,「賈家有沒有列隊歡迎你啊,我的觀世音菩薩?」

  烏清商眨巴眨巴眼睛,主動忽略她話中的諷刺意味,「我是被賈二老爺硬拉去的,他們也希望我能幫他們想出脫困的辦法,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嘛!」

  她最討厭他這種心中裝滿全天下的傻樣,烏鴉就該是厄運的象徵,染了毛你裝什麼喜鵲?「他們是把你當成未來的女婿,拉去救急了吧?賈正經有沒有對你不正經啊,清白的大商人?」

  「我的名字不是『清白的大商人』。」他咕味,「賈小姐說了,清商是古代的一種曲子,聽上去很有名呢!」

  賈家小姐!賈家小姐!他眼裡心裡就只有那個「假正經」,牙鶴書驀然間火冒三丈,她想也不想大聲喝道:「我沒讀過書,我不懂得道理,我不如那個什麼『假正經』,這下你滿意了吧?」

  烏清商被她嚇蒙了,抓住她的手臂,他的眉擰成了結,「你都在說些什麼呢?你是牙先生,你看上去器宇非凡,不僅男人對你崇敬恭謙,姑娘們也將你視為翩翩君子,你怎麼可能沒讀過書呢?你在跟我說氣話,是嗎?」

  她讀沒讀過書對他來說很重要嗎?她就是她,一隻小小的、長著黑羽毛的烏鴉,她從不認為自己的樣子會改變,即使擦了「白髮」號髮油,她也不會被漂白的。

  「烏清商,你聽清楚了,我沒讀過書,我甚至不會寫自己的名字,只能用圈圈叉叉來代替。還有,我所說的那些聽起來意氣風發的話,也不是我自己創造的,全都是總會那邊事先設計好的,我們每個分會的先生說的都是相同的話。即使有時候出了意外,也有大鼻鴉教我該怎麼說,我根本沒有任何學問,也不是什麼先生。」

  「你騙我!」他不敢相信,他們相識如此之久,他不敢想像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全都是牙鶴書編出來的美麗謊言。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這問題盤桓在烏清商的腦海中一揮之不去,他暈了,被內心中巨大的失敗之情弄暈了。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感情,他一見鍾情的那個人就是站在他面前,永遠不知道說得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的小烏鴉嗎?

  「告訴我,你……你還想嫁我為妻嗎?」

  你真的愛我嗎?

  他問不出口這句話,含蓄與矜持沒有害怕失敗來得猛烈。

  牙鶴書的震驚不比他的膽怯來得弱,她驚愕地半張著嘴,像是在咀嚼一個很澀的果子,「你在說什麼?什麼叫『我還想嫁給你嗎』?我為什麼要嫁給你?我什麼時候說要嫁給你了?」

  「明明是……」

  不好,事情就要穿幫了,黑壓壓的身影企圖趁機溜走。

  「大鼻鴉——」

  烏清商和牙鶴書難得有默契地同時叫了起來,嚇得大鼻鴉動都不敢動地維持著一腳在門內,一腳在門邊的糗樣,「我……我的名字也不是很好聽,你們別……別這麼大聲地叫嘛!」

  「我怕你耳背,聽不見我叫你,就此一去不復返啊!」牙鶴書早就料到大鼻鴉的逃跑傾向,她要趁這個機會將整件事調查個水落石出,「你到底跟烏清商胡說了些什麼?」

  這個時候自保要緊,出賣一些呆子也是再所難免的。大鼻鴉順著對自己有利的那條主線摸索下去,「我看烏堂主他挺喜歡你的嘛!你都二十了,至今仍未嫁,我乾脆做個好人將你們湊到一起,沒什麼不妥的吧?」

  「不妥!很不妥!」牙鶴書速到他犯罪的證據,光明正大地批判起來,「我一點兒都不喜歡他,你憑什麼將我跟他湊在——……」

  「夠了,不要再說了。」烏清商繃著臉背對著他們,他什麼都知道了,什麼也不想再說了,「你們有沒有收拾好行李,如果有,就快點兒離開我這個小地方吧!我想以你們從平民百姓身上榨取的財富,想要住比這裡好十倍的客棧也不成問題吧!」

  牙鶴書掏了掏耳朵,她確定自己真的沒有聽錯——沒聽錯他話中的內容,也沒聽錯話從何處而來。

  「你是在趕我們離開?」他居然趕他們離開?

  「是呀!我不想跟你這種騙子同住一個屋簷下,這裡是我們家祖先留下的地盤,它乾乾淨淨地落座在此數十年,我要你們走行不行?」別以為「白烏鴉」沒有脾氣,那只是火還沒燒起來罷了,一旦動起火來,「白烏鴉」也會啄人的。

  牙鶴書還就跟他杠上了,她想走沒人能留得住,她不想走誰也休想趕走她,「我……我就不走,你要把我丟出去嗎?」

  「你不走?」她不僅是個騙子,還是個賴皮三,「我走!」

  他這就掉頭回廂房,人尚未走到門口,牙鶴書雙手一橫攔住他的去路,「這是我的臥房,你怎麼能隨便進姑娘的閨房呢?」到了有需要的時候,她堅決做個淑女,還是出自名門的那種。

  經她這麼一提醒,烏清商中氣上行,氣得臉就像是又塗上了「青春永駐顏」。當時,他也不知道哪個腦子燒壞了,居然把自己的廂房挪出來給她住,他卻睡進了門房,想想真是不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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