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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這次不用保安,成曄親自沖到了門口,他就不相信司空空那樣一個再簡單不過的藝術策劃,還敢跟他犯沖?

  “怎麼是你?”看到大黃,成曄無法不驚訝,“有事?”

  “這些保安不讓我見你,我只好這樣敲門把你敲出來為止。”他也付出了重大代價,被那群保安又拉又拽的,他已經渾身是傷了。

  即使如此他還是堅持要見他,莫非真有大事?“到底怎麼了?”

  “江南快不行了。”

  “哈!”成曄大笑,實在是佩服這幫孩子,連這種理由都編得出來,“不要詛咒江南,我離開醫院的時候問過醫生,他們都說江南的情況很穩定。

  像她這樣心臟移植已經幾年還能這麼穩定的病人不多見,足以證明她是幸運的,可以安穩地等待享受晚年。”

  大黃也這麼以為,所以才會堅持讓她出院。算是幸運還是不幸,他剛剛辦理好出院手續,她就倒在走廊上。如果她昏倒在醫院外面,也許已經搶救無效宣佈死亡了。

  “江南的心臟居然在移植了這麼多年後出現排斥現象,不管你相不相信,此刻的她是真的懸在生死一瞬間——你不去看看她嗎?”

  那顆心臟再度面臨停止跳動的危險?可能嗎?可能嗎?

  如果放在旁人或許不可能,可如果把這個心臟的主人定義為琉璃,就沒什麼不可能了。她說過會讓他後悔一輩子,會讓他永遠為她哀悼,她就見不得他重新回到舞臺,重新好起來。

  琉璃要殺的人不是江南,而是他。

  所以——

  “我不去!”琉璃已經死了,休想再威脅他。

  沒想到都到了這一步,成曄居然還會拒絕再見江南,大黃只好用最後一招,“是珊瑚讓我來的,她說只有你能讓排斥的心臟回歸到正常狀態,只有你能救江南。所以,我無論如何也要把你帶去見江南,我不可以讓她死。”

  可是,成曄已經決定了,無論是誰都休想改變他的決定,“我不會去的,你還是回去陪江南吧!”

  琉璃,這是一場較量,我們看誰會取勝。我不去,你就不會死心,你的心就會一直跳下去,因為你要折磨我,所以你不會輕易停止心跳。

  你,從來就不是一個懂得罷手的人。

  成曄轉身回到房內,他不管大黃是否會死皮賴臉地賴在門外,等他回心轉意。

  他是不會回心轉意的,為了江南他也要堅持到底。

  這一次,天降大雨了,淋濕了大黃,卻淋不出成曄一顆柔軟的心。

  陪在病房內,望著床上昏迷不醒的江南,珊瑚驀然之間有了恨。

  都這麼長時間了,大黃還沒把成曄帶來,看來成曄是再也見不到江南了——他怎麼忍心?他怎麼忍心這樣對待一個女孩?

  “你們倆都好狠心啊,姐!難怪當初你們倆可以那樣親密無間地在人前扮演著情人的角色,把我都給騙了。你們倆同樣地自私,只考慮自己從不顧慮別人。就因為你是我姐,你是我的長笛老師,所以我這輩子活該聽從你的安排,有了好東西,永遠只能讓你先選,剩下的才輪到我?”

  她拿起那支江南暈倒時仍緊緊揣在懷裡的長笛,銀色的光芒太蒼白了,也只有琉璃喜歡這種顏色。

  “琉璃,承認吧!你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你學習長笛比我早,所以你當了我的師父。可是你沒我有天賦,你的成就也不及我。只是你善於鑽營取巧,知道怎樣抬高自己的地位。但你沒我活得快樂,因為我比你簡單。你辛辛苦苦累了半天,只在外人面前偽裝成他的女友,而他真正愛的人卻是……”

  檢測儀上,江南的心臟起了小小的波瀾,珊瑚全當沒看見,繼續慢慢地,像個活了一輩子,就快走到終點的老太太訴說著自己的過往。再多的苦澀或甜蜜都已經被歲月浸泡得失了滋味,淡淡地沁入時間裡,只剩下屢屢灰色的疤痕。

  “最有趣的就是,你把那個信封當成成曄寫給我的信箋帶在了身上,卻怎麼也沒想到那是我簽署的器官捐贈書。想像看真是奇妙啊!上天創造了雙胞胎,讓她們擁有一模一樣的容貌,就是為了在需要的時候互換身份吧!你捐獻的那顆心臟原本該是我幾十年以後留在人間的東西。”

  這就是人生,無時無刻都會出現一大堆的奇跡,讓人應接不暇。

  “可留下你的心,目的不是要折磨成曄。你明知道音樂是他的生命,明知道重返舞臺是他的夢想。可你為什麼要阻止?你已經死了,可江南活著,你就讓她好好活下去吧!這女孩跟你不一樣,跟我也不同。她沒有你我的自私,卻有著我們倆共同缺乏的堅毅。

  “這些年來生活在生命邊緣,她知道怎樣保護自己,也知道如何得到她想要的一切,她不該就這樣死去的。只要她活著,至少你的心臟仍在跳動,你仍可以感受到握著這支長笛,與成曄合作時的和諧。

  “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你如果連它也要毀棄,你和成曄之間天荒地老、海枯石爛也不會有任何交集——你聽見了沒有?

  檢測儀上顯示心臟正平穩地跳動著,似乎珊瑚說什麼也沒用,雖然是雙胞胎姐妹,可這顆心臟並不會和她心連心。

  眼見著心跳越來越弱,珊瑚像當年一樣親眼看著琉璃的心跳慢慢地走向死亡邊緣,她急了,捶著床,她大吼大叫:“你為什麼從來不肯聽我的話呢?就因為我比你晚半個小時來到這個世界上,你就任意欺負我,從來不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你這麼自私地活在這個世界,然後自私地死亡,你現在又想自私地再死一次嗎?”

  她的手拉緊江南的胸口,像是要將那顆琉璃的心臟給拉出來,“我不准你這麼自私妄為,你聽到了沒有?現在你不是琉璃的心臟,你是江南的生命,我不允許你停止跳動,你聽見了沒有?”

  “你死不要緊,可你不要害死江南啊!當年你選擇了自殺性的車禍,想要威脅成曄,可你沒想到那幫喜歡成曄的樂迷會極度討厭你,他們追在你的身後,你慌了,不顧一切地想逃,沒想到卻真的用死這種方式嚇住了成曄。你成功了,你可以逍遙地走你的路,可你不要害死江南啊!她是一個好女孩,我和成曄都需要她,看著她握著長笛的樣子,聽著她吹出的長笛,會讓我覺得你還活著、你還活著……”

  珊瑚疲憊地蹲在地上,第一次在江南面前像個孩子似的“哇哇”大哭。哭腔中來回盤旋的只有一句話:“為什麼你要死?為什麼你要離開我?我沒了爸媽,我只有你,我連愛情都可以不要,我只要你,你為什麼還要為了成曄而拋棄我?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她恨死了她,卻希望她能活過來。即使人死了,只要心還在跳動也好啊!

  他會來到醫院,是因為他做好準備最後送琉璃一程。

  走進病房,只有床上的她,珊瑚回琴行了,因為她盡了所有能盡的努力。他坐在床邊,月色如水,冷冷地掃過床尾,白色的床單仿佛浸了水,連顏色都變了。

  惟一沒變的是床頭那顆玻璃心。

  大黃將它找了出來,放在江南的身邊,希望這顆玻璃心能把江南的生命力帶回來。

  略過純淨透明的玻璃心,成曄凝望著那個叫他“大鬍子叔叔”的江南。

  她很安靜,平日的江南就很安靜,病倒在這裡的她就更靜了。不怕,有他在,她不會永遠安靜下去的。

  靠在她身邊,成曄摩挲著她的臉蛋,“有時候我真的很難分清你和琉璃,你吹長笛時的感覺分明和琉璃那麼相似,我告訴自己:那是因為你是珊瑚的學生,而珊瑚是琉璃的得意弟子;有時候你用琉璃的方式叫我『成』,我告訴自己:那是因為偶然的失誤;有時候你告訴我那是你心中的感覺,我告訴自己:你是在找藉口——我不想把你和琉璃當成一個人,你就是你,你比琉璃優秀,你讓那顆自私的心撐大,讓它包容了更多的內容。”

  他是明星,很多時候他習慣了記者提問,他回答。這樣自言自語一個人不停地向別人解釋著什麼,卻又得不到回應還是第一次。

  從床頭櫃邊拿出那顆屬於江南的玻璃心,他慢慢地撫摩著它,想讓它變得溫暖起來,

  “從你第一次進琴行、從你看長笛的神色、從你對音樂的感覺,我就告訴自己:我找到了要找的那個人——你像珊瑚,像極了她的脫俗、自由和隨意。你又和她不同,你比她堅毅,你比她更愛我。

  “這樣說對你或許不太公平吧!你會不會怪我把你當成了珊瑚的替身,可我要告訴你,一開始的確是這樣的。都說大明星是花花公子,不懂得愛情,不會愛人,也無法監守一份愛情。大概沒有人想到,我是一個想愛卻得不到愛情的人。”

  抱抱她,雖然被儀器阻擋,只能微微碰碰她的身體,這卻是他第一次擁抱,“因為你像珊瑚,所以我開始注意你;因為你有一顆琉璃的心臟,所以我不得不照顧你;因為你是你,所以我愛上你。”

  從那一天她將他從記者的手中救進能悶死人的花房開始,從她堅持和他合奏那曲《離開》開始,他便愛上她了。

  無論是昨日的大鬍子叔叔,還是今天的成曄,他們都共同愛著這個名叫“江南”的女生。

  “我不敢表現出來,怕你不要我,像珊瑚一樣。我等著你先表白,可你總用琉璃當藉口,只要你肯親口告訴我,你愛我,我願意用同等的條件去愛你。我不一定能做得很好,可我願意嘗試。”

  他不浪漫,也浪漫不起來,三十好幾的大男人了,又被愛人叫成“叔叔”,雖然生活在炫目的舞臺燈光下,可想要的也不過就是一個伴。

  大明星、音樂才子、聲名顯赫的成曄連一個想要的伴都沒有,似乎每個跟他有聯繫的女子都命運坎坷,惟一逃出的珊瑚就是因為拒絕了他的愛才能幸運地活到現在。

  都說上天是公平的,給人一部分財富的時候總是會取回另一部分。

  如果音樂才能讓他必須付出愛的代價,他還要不要?堂堂的以情曲動人的成曄居然連愛的資格都沒有,他還要不要再繼續音樂?

  驀然瞥見那支銀色長笛,成曄想也不想,左手拿起那支長笛就往自己的右手臂敲去。出於本能,右手臂不自覺地閃躲了一下,可長笛還是砸了上去。很重,他卻不覺疼。

  一下不夠,還要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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