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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在她冰冷的目光中,宏親王的胸口跟著一片冰冷。眼一閉,他豁出去了,“當年,我與胡順官曾有過一個約定——他若不冷落你,不收小妾,我便不救你——我拿了你的性命要挾他。”

  在京城這幾年,他都未能得到阿四的心。心底裡,宏親王一直覺得那是老天爺對自己的懲罰。愛一個人,不可能拿她的性命開玩笑,老天爺在懲罰他不夠愛她。

  “阿四,其實我……”

  “我知道。”她默默一語,未曾抬頭,未曾驚訝。

  “呃?”

  “我早就知道你跟胡順官之間一定有過什麼約定,所以他才會在我初醒來時,迅速收了豔靈等十二位小妾。”

  病中她分明感受到他的愛意,醒來後卻面對他的左擁右抱。這當中若不曾發生變故才怪呢!她又不傻,如何猜不出來。

  宏親王早該料到,以阿四的聰慧根本不可能無所察覺,虧他還內疚了這麼久,每日擔心得要死,生怕她知道真相後再不肯見他,“那你對胡順官還……”

  “我跟你回京城,不再見這個人,不是因為他收了妾,而是因為他的自卑。”

  她長長一歎,好多話擱在心頭時日太久,久得每每她想提及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他之所以會跟你有這樣的約定,一方面是為了救我,另一方面——他覺得唯有像你這樣的天皇貴胄方能配得上我。我欣賞他的草根精神,可我討厭他的出身所帶來的自卑。他總覺得自己配不上我,不配愛我。所以才做下那樣的約定,順著你的意思把我從他的身旁推開。

  “即便你沒有拿我的生死相逼,總有一天他還是會想辦法把我推給別的男人。我討厭他的自卑,討厭他對我的不信任。與其他出手,不如我主動與他道別,跟你回京城。我不想眼睜睜地看著他變成我討厭的懦弱男人。”

  他的自卑,她懂;宏親王的自私,她也懂;可這兩個男人卻全都不懂她的心。

  月光曬出了她的心事,那些從前連她自己都不曾發掘的心事。

  “我從前愛過一個男人——那是在認識胡順官,認識你之前的事。”發生在百年後的二十一世紀的事,“那時我還年輕,很認真地愛著那個人,然後是失望。我不知道他有沒有愛過我,我只知道他讓我害怕去愛——言有意說我不懂得怎麼表示情感,自那人之後,即便我想表達愛意,也盡可能地不流露真情。”

  一步步,踩著青苔走下石階,阿四隨月色徜徉。

  “奕陽,你知道嗎?上天的公平幾近殘忍。美到撞懷激烈的事物往往如此短命,比如焰火,比如櫻花,比如紅顏,比如……愛情。”

  幾年的守護,宏親王終於換來了她的一聲“奕陽”。他赫然明白了,很早以前阿四就知道他愛情中的自私、欺騙和掠奪。

  遂這幾年,無論他付出多少,愛她多少,她始終尊稱他一聲“宏親王”。直到他說出了與胡順官之間那個男人之約,她的心才為他敞開。

  從一開始他就錯了,愛不是兩個男人之間的戰爭,而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之間的全心付出。

  他懂得太遲了,太遲太遲了。

  她的寂寞,在這樣的月夜全都寫在了她那張蒼白如霜的臉上。原來,她已寂寞了好久好久。

  “阿四,你還記得曾經跟我說過的話嗎?你說你從前以為愛,便是有個男人肯好好地陪著你過日子,現在歲數大了,漸漸發現……愛,真的是兩個人守在一塊好好地過日子——你還記得這話嗎?”

  她輕輕頷首,那時候有塊草根讓她重新拾起對愛的信心,她曾以為已然找到那個和她守在一塊好好過日子的男人。

  可草根讓她失望了,為了他的紅頂子,為了他通天下的財富,為了權力與財富所能帶來的自信,他放棄了她。

  她再度對愛情失去了信心,餘下的歲月註定唯有她孤單一人。

  奕陽走到她的身後,忽然牽住了她的雙手。愛了她好幾年,他不曾做過任何逾越男女之別的事。

  只此一次,也是最後一回。

  “阿四,你知道嗎?現在的我不想娶你進王府,不想把你變成適合我的女子,甚至不想你是否崇敬我,愛我。我只想對你好,只希望看到你開開心心地活在我的身邊,即便是送你去見另一個男人,只要你高興,我便高興了。你若笑了,在這子夜濃黑之下,我的天地都亮了。”

  未喝一滴酒,他的笑卻已然醉倒。

  “我想,我是真的愛上了你,阿四。”

  “那就幫我做件事吧!”她抬起朗月明眸,深深地望向他。

  只要是她的要求,愛新覺羅·奕陽全都無條件做到。更何況,這或許是他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了——他有預感,他就快永遠地失去她了。

  “說吧!”

  “我要你——殺了胡光墉。”

  第十九章 置之死地

  正當京城都在議論胡光墉此次進京,風光無限。萬沒料到幾日的工夫竟然獲罪,而這讓胡光墉獲罪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幾年都不曾理過朝政的宏親王奕陽。

  據說宏親王彈劾紅頂商人胡光墉的摺子上說其借著朝廷用於打仗的協餉充實自己錢莊的銀根,為官又為商,頂著紅頂子為自己的生意打通關節,占盡便宜云云。

  那摺子上的話雖不重,但一條條、一樁樁、一件件累加起來對胡光墉可就極為不利了。

  更何況這摺子出自與當今太后交情頗深的宏親王之手,外頭的人都猜測宏親王怕是受了太后的密令,要對樹大招風的胡光墉下手。

  一時之間,有那趨炎附勢之輩借著這股風也來推胡光墉這堵厚牆,參他的摺子如雪片般飛進軍機處。

  市井之間受此傳聞,以為阜康將倒,紛紛跑去兌出銀子。胡光墉與阜康大掌櫃言有意受朝廷之令,暫留京城不允去他處。各地的銀號受此風潮影響,又無東家或大掌櫃出面解決,局面竟有些難以維持。

  這日,言有意正與胡順官坐在房內商談解決之道。

  “東家,此事既然由宏親王而起,咱們不如……不如去找一個人幫忙說情吧!”

  他剛開口,胡順官就斷然拒絕,不用說他也知道言有意口中的那個人是誰,“我即便傾家蕩產,再度變成一塊草根,也不會去找阿四求宏親王放我一馬的。”

  這會子那點男人的尊嚴能管個屁用?言有意當場頂撞:“東家,你不在乎錢財,你也想想阜康的那些掌櫃、夥計們啊!他們要養家糊口,如今時局動盪,這一下子少了飯碗,你讓他們拿什麼養活爹娘老子、妻子兒女啊?”

  他承認言有意說得不差,可要他為此事去求宏親王……那他這些年的努力,辛苦營造出的“胡光墉形象”不全都白費了嘛!他何苦要建氣勢如虹的胡府大院?他孤身一人住得了那麼大的院落嗎?

  “不去!死也不去!”

  他強,言有意也不是吃軟飯的。

  “你不去,我去。你愛面子,我不要臉——行了吧?”

  他從今到古,一直就是為了混口好飯吃油鹽不進的癩子,臉面這玩意,有錢的時候不妨擺擺,沒錢的時候抓著它也不能當飯吃。

  也不理會東家的反應,言有意掉轉頭沖了出去。巴在門邊偷聽良久的酣丫頭認識言有意這麼些年以來頭一回覺得他實在太太太太……太有男子氣概了。

  對他的好感又增進一分分!

  只是一分分哦!

  她在心中不斷地提醒著自己。

  阿四酒鋪白天根本不開門迎客,言有意也不知還有沒有其他的門能通到她住的院落。唯有一個勁地敲門砸門捶門,他鬧了半天,沒見著阿四,倒把京城裡巡街的衙役給鬧來了。

  “小子,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這是阿四酒鋪,平日裡多少達官顯貴夜夜必來的場所,你敢在這裡鬧事,你不想活了?”

  這邊鎖了,那邊就要拉回衙門。

  偏巧阿四酒鋪打開一道小門,探出一個梳著兩個包子頭的小丫鬟的腦袋,小小聲地對那兩個衙役嘀咕了幾句。衙役立刻打開了鎖,二話不說便走了。

  小丫鬟沖言有意招招手,讓他跟著來。他照著一路向裡,穿過天井,看見阿四正在為紅酒擦身。

  “你倒是真有這份閒情雅致啊!”這都什麼時候了,她旁的不幹,專在這裡給她收藏的成堆紅酒擦灰,以她這分精細的程度,這得擦到猴年馬月?

  “雖剛入冬,但京城的雪向來飄得早,雪落下,隨後便是冰天雪地。我想趁著天寒地凍前,將這些紅酒拾掇拾掇,放回地窖中去。”

  每年,春暖花開時,她會將這麼些紅酒從地窖裡抬出來,請注意!丫鬟們全都是小心翼翼一瓶瓶地將紅酒“抬”出地窖,放到偏廳陰暗的角落裡晾著。阿四小姐說,這是要讓那些紅酒呼吸到新一年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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