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女當家 | 上頁 下頁
三十六


  阿四照現代人的規矩遞上一封信,知道威爺看不懂上頭的字,她主動告訴他:“這是我的辭職書。”看威爺茫然的眼神,知他聽不懂她的話,她用清朝人的語言告訴他,“我打算辭工,不再當漕幫的大管家了。”

  “啊?”她一句話害他慌得將那些黑的白的全都丟在了地上。

  阿四做大管家這兩年,漕幫的事陸續全都交到了她手上。漕幫的生意做得比從前大,賺得也比從前多得多,他這個幫主還有閒工夫在這裡喝茶看棋譜充文人,這怎麼說不幹就不幹了?

  “阿四,誰開罪了你,你跟我說,我去捶他,保准讓他給你磕頭謝罪。”

  “並不是因為誰得罪了我,我才來跟威爺您辭工的。”若因為這種事,她早已辭工辭了幾百遍了。

  那些男人每天用鼻孔對著她,她還不是一日日地做著她的大管家,受著他們的白眼,發著她的雌威。

  跟她在年一樣,家族裡人人看她不順眼,個個覺得她不應做這個執行總裁。她依舊我行我素,坐在她的位子上給他們一個個派工作。

  她從不在乎別人的評判,因為她壓根不在乎那些人。

  “原本我來漕幫是因為受酣小姐之托,這兩年的光景,我自覺酣小姐成熟了許多,可以獨當一面,我這大管家的位子也該讓賢了。”

  “酣丫頭還不夠成熟,幫裡你一向管理得很好,別跟我提辭工的事,你繼續做著。要加工錢或是加花紅,你言語。”

  威爺以為她是對銀子不滿,阿四知道有些話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她只能簡明扼要地說她可以說的。

  “威爺,市面上最近亂得很,我聽說酣小姐去了南邊,如今我想歇歇,可漕幫在北邊的幾筆大生意得有人盯著,您不如親自前去瞧瞧。至於我這大管家一職,您就先放著,值當我請了長假在家調養。若您從北邊回來找到合適的人選就替了我,若實在找不到,咱們另外再說。”

  這只是打個圓場,一方面將威爺遣出杭州城,另一方面也給自己找了個離開的完滿藉口,起碼不會引人生疑。

  她心裡清楚,漕幫她是再不會留下,大管家她是再不會當了。

  她不在乎那些她本不在乎的人的眼光,卻在乎著她在乎的人的看法——她口中的酣丫頭已經變成了酣小姐,她再留下來……

  徒增煩惱。

  一切盡在阿四的掌握中,北邊幾樁大生意威爺親自跑去巡查,堂而皇之地離開了杭州城。對外聲稱因病回鄉調養的漕幫大管家和阜康的東家雇了平日裡替阜康錢莊押運銀兩的鏢師,不聲不息地星夜出城,奔南邊去了。

  他們的目的地不是別處,正是言有意已在的安徽——蕪湖。

  此處本是清朝四大米市之一,又是長江沿線最後一個深水碼頭,生意人雲集此處,碼頭上南來北往的貨走著,私糧交易也是頻繁。阿四心裡盤算著,只要有足夠的銀子,五萬石糧食應該能籌集周全。

  言有意在此地多日,本已找齊了賣家,但這麼一大筆生意,且要得又急,太平軍打到江南來的消息在商人間漸漸走露了風聲。賣家紛紛聯合起來抬高糧價,言有意眼看著那五萬石糧食就放在眼前,可他愣是沒辦法運走。急得他抓耳撓腮多日,臉色越發的陰沉了下來。

  這會子旁人躲他猶不及,偏有那不怕死的主兒要來招惹他。

  “你愁也沒用,你即便坐在這裡愁死了,愁得圓寂了,變成了舍利子,那些老闆也不會把糧食便宜賣給你的。”

  一身長袍馬褂,少爺打扮的酣丫頭兀自斟了杯茶潤潤自己的嗓子——蕪湖這地兒離黃山頗近,當地人喝的多是黃山毛峰,偶爾也來幾回六安瓜片,全都是高山茶,喝起來頗為甘醇。

  她趕緊多喝兩口,滋補一下。

  奪下她手中的杯子,言有意一口飲盡,圓眼死命地瞪著她,“誰允許你拿我的杯子喝水的?”她的口水全都沾在了杯沿上,髒死了。

  “有什麼關係?大不了待會兒我請你去吃當地的小吃好了,我這幾天四處繞了繞,這裡不僅南來北往的貨多極了,好吃的東西也多著呢!”

  她掰著手指頭照著他的樣子在房裡踱著步子,一邊踱一邊說:“有種餅形狀似豬腰子,當地人叫它『腰子餅』,不知是用什麼麵包著各種顏色的蘿蔔絲油炸出來的,外脆裡嫩,香極了。我配著腰子餅喝了一碗冰冰的赤豆酒釀,舒爽著呢!我還去了一家店,裡面有用梅乾菜做的燒餅,還有可以喝的小籠湯包,我還吃了一碗面,底下厚厚地積著一層蝦籽,甭提有多香了——你在這裡兜了老半天的圈子,飯也沒吃幾口,咱們去吃吧!”

  他都快愁死了,她來這兒幾天正事一點沒幹,忙一點沒幫,全顧著討口福了。言有意聽著就生氣,火上心頭,他把她往外頭推,“出去!出去,讓我一個人靜靜。要是阿四在這裡,定能幫我想出好主意,你就只會給我添亂。”

  他不提阿四還好,這一提,提起酣丫頭窩在心底許久不曾發洩的怒氣,“為什麼?為什麼你喜歡阿四,不喜歡我?我哪點比她差了?”

  他想也不想,隨口答她一句:“阿四比你年紀大。”

  啊呸!她斥道:“這叫什麼理由?”

  “這怎麼不叫理由?”她還不到二十歲噯!在言有意這樣一個來自年的男人看來,跟她談戀愛,簡直像誘拐女童,“你……你你你你太小了,沒有成熟女性的風韻。”

  鬧了半天他喜歡老女人,這個好辦。酣丫頭歪著腦袋跟他保證:“過幾年,我就跟阿四一樣大了,你再等我幾年好了。”

  “這也叫解決之道?”切——

  “年齡只是一方面,還有很多問題。”他想,他努力地想,“對了,你沒有阿四能幹。”

  這點她承認,且她還振振有辭:“我是漕幫未來的幫主,我要那麼能幹做什麼?我只要善於發現能人幹將為我打拼就好了——這你都不懂?真是笨死了。”

  他的理由如此簡單地就被她打了回票,言有意只得再接再厲,“還有……還有個最最要緊的理由——阿四和我有著很多共同語言,我和你……沒有!”

  這個理由可是實實在在擺在面前的,他和阿四從同一個時代來,有著許多只有他們倆才懂的語言、事物,那是酣丫頭絕對做不到的。

  她被這個理由徹徹底底地打敗了,酣丫頭瞪著面前的茶壺,忽然伸出手一把抓過來,咕嘟咕嘟灌進喉中。

  她當這是酒啊?

  即便是,她不是也沒醉嘛!

  怎麼他看到她眼底閃爍的淚花竟有一點點燒心的感覺?

  莫非,是他醉了?

  胡順官攜阿四抵達客棧,下了馬車直奔言有意的客房。

  “小言,你在信上說糧草的事……”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