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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胡順官沒辦法,只能豁出去了,“本來這話對你說,也沒什麼,但你萬不能再告訴第二個人——寧波失守,太平軍已經逼近杭州城。糧草還在北邊,一時半會運不進來,城已封,若援兵不到、糧草不及,很快這裡就會成為一座死城。你……你走吧!”

  那一聲長歎,為了杭州城的父老鄉親,為了生死與共的王有齡,也為了他辛苦建立起的阜康基業。

  “那你呢?”阿四的雙手下意識地攀上他的兩臂,她望著他,沒頭沒腦地追問道,“你也跟我一起走嗎?”

  “我是糧道道台,論情論理,我都得留下來陪著王大人守城,等待言有意押運糧草回來。”他的手臂,被她握著的地方滾燙,那熱度一直燒上了他的臉,燃出一片緋紅來。

  阿四不明白,這等緊要關頭他臉紅個什麼勁?她也沒空跟他較真,她知道歷史上農民起義的典範——太平軍——在攻打下城池後,對富人官家下手是多麼得狠。

  現在對她,對他來說都可謂是生死關頭!

  “要是言有意一兩個月回不來呢?要是杭州城裡的糧草全都用盡呢?要是太平軍在援兵到達之前就破城了呢?你的阜康怎麼辦?你怎麼辦?”

  “不會到那種境地的,小言已經在籌措糧草了,我傾盡阜康之力,相信裝載糧草的船很快就能回來。”

  他連說話的聲音都是虛的,怎可以叫她相信他的算盤能打得響亮?

  “你到底在欺騙誰?你很清楚,江浙一帶是朝廷每年的糧草重地,如今戰火四起,連浙江巡撫都得向外省買糧,這糧草哪可能輕易籌集周全?還有,任何人在面臨生死存亡之時,頭一個想到的便是自己。言有意也是人,還是個活生生,有血有肉,怕疼怕窮也怕死的男人。你怎麼能保證在危急關頭,他會押糧回到杭州城,而不是棄你們於不顧,自己逃跑?”

  阿四說的正是胡順官心裡最最擔心,而又不敢、不便、不能說出口的最深擔憂。

  一旦他身陷囹圄,言有意仍會尊他為東家,聽他的命行事嗎?

  不論是幾十萬兩銀子,還是幾百艘裝滿糧草的船隻,都足以令他在戰亂中成為眾人眼中的稀世珍寶。

  言有意,他完全可以甩了他,甩了王有齡,甩了整個杭州城的百姓,全為自己而活,活得尊貴非凡。

  何況,他……原本就好像是這樣的人。

  他閃爍的眼神,阿四看在眼裡,她的擔心,他不是沒有,他明知擺在眼前的是一場接近死亡的戰役,他還是推開她,轉身赴死,“你這到底是為了什麼啊?為王有齡?他值得你這樣嗎?為杭州城的百姓?你一介商人,誰請你為國為民了?”

  “我不全是為了王大人,也不全是為了杭州城的百姓,更多的,我是為了阜康錢莊的信譽。”

  他沒有她想的那麼高尚,雖然在她眼裡,他一直想做個崇高的人,一個崇高的男人。

  “我若走了,錢莊無主,萬一走露了風聲,城裡的百姓必然以為此役必敗。一旦發生擠兌,我若緊閉錢莊大門,是我阜康失信於民,我若敞開大門,錢莊必定不保。拿了錢的百姓會想盡辦法,哪怕是擠也要擠出杭州城門,這裡就真的變成了一座死城。”

  拉過他,阿四要他直面她的雙眼,不要一絲一毫的回避,“你寧可在這裡等死,也不願跟我一搏?”

  他不知她話中深意。

  “靠言有意未必能在杭州城彈盡糧絕之前把糧草送進來,可集合你我之力就不同了。”

  她的話讓胡順官眉頭漸鎖,她的智慧和他對商場的熟悉的確有望做成這事,可是……

  “不行,現在形勢緊迫,你還是趕緊走吧!”

  “我是要離開杭州城,可我也同樣可以幫你籌集軍民所需糧草。”

  她打定的主意,無人可以動搖,她會讓他領悟這一點的。

  阿四親自前往巡撫衙門,密向王有齡說了自己對眼前危機的想法和目前可行的解決之道。

  “總之,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我和胡順官親自去想法子籌集糧草,然後親自押送回來。”

  條條框框、字字句句都擺在王有齡面前,阿四說得字字珠璣,他佩服得連連點頭,“就照你的意思去辦吧!”

  事情緊迫,阿四見他答應了,連忙轉身去找胡順官,沒料想王有齡竟在她的身後赫然開了口。

  “若城已破……”

  “呃?”仗還沒打,他這個一省巡撫就在想著丟城戰敗之事,阿四挑眉望著他。

  他何嘗不知將心為重的道理,只是這一仗凶多吉少,他可以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卻想留住他想保護的生命,“若城已破……你們……你和順官就不必回來了,遠遠地帶著糧草、家當……走吧!”

  “你該知道,他不會的。”他不會棄你而去,他不會棄這座城而去,為了他心中所謂的道義——為人的道義,為商的道義。

  “我知道,我也知道,唯有你能讓他捨棄這座城。”因為在他心目中,你比這座城重要,重要得多。

  他話裡有話,阿四聽出其中滋味來,卻佯裝不懂,“到什麼地步說什麼話,這一次我不是以漕幫的力量與胡老闆合作,我也不確定有多少成功的把握。但我會盡力,盡我全部的心力,王大人,就此別過。”

  阿四走了,消失在王有齡的視野裡。望著她的背影,他在想,不知道這會不會是最後一次見她……

  跟王巡撫討了主意,阿四轉身便回了漕幫,有些事有些話她早該跟威爺交代,卻一直拖到現今。

  是到了該說清楚的時候了。

  “威爺。”

  她進門的時候,威爺正在一個人下棋,黑子白子擺了滿桌,手邊還放著一本棋譜。這是他從京城帶回來的絕版棋譜,已研究了數日。

  “阿四?找我有事?還是,外頭發生什麼……”威爺心不在焉地盯著棋盤,不時地打兩個哈欠,“這什麼破棋譜,怎麼看不懂?”

  “威爺,”阿四低頭輕語,“你棋譜拿反了。”

  “呃?”威爺看看書皮,尷尬地將它扣在桌上,本以為買本不認字也能看得懂的棋譜隨便充充文人,沒想到還是不中用。算了算了,還是不看得好。

  “說正事,你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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