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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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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沒想過去追究爹娘的死因,那時候她還沒有能力靠近赤袍銀衣的貴人。後來嫁給駱鳶飛為妻,借著駱家的勢力,她總算有機會接近革嫫上層,可她的心裡又有了對他,對駱家的牽掛。 她怕追出當年爹娘被殺的真相,只會帶來一場更大的腥風血雨,她無法眼睜睜地看著駱家的任何一個人因為她而受到傷害,尤其是他——她的夫君。 如今,他娶柳嘉子的決心斷了她最後的這份牽掛,恢復管姓,還了自由身,她只需對自己負責。 撥開他的手,她收拾起製作竹器的工具,離意已定。 她的決絕讓駱鳶飛心如刀割,有一種液體正迅速從他的身體裡流逝,他慌了,「我不會娶柳嘉子,我只有你一個妻,這樣你還不願留下來嗎?」 他不懂,他到現在還不懂。她要的不只是成為他的妻這麼簡單,她要的一直都比他想給的要多一些,再多一些。 所以,當初在媒人來提親的時候,她才會猶豫;所以,今天她才會主動要求入宮伺候女主。 只有永遠無法見到他,她才懂得死心啊! 「鳶飛,我看了你那麼多年,實在太瞭解你了。你的心中除了作畫,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你自私地掠奪著你要的一切,把你不以為意的東西全都拋在腦後。而我是個人啊!我無法克制自己對你的欲望,我要你愛我。不只是回到這個家,守在我身旁,我要你用作畫的那種熱情注視著我。」 「我……」 「別說你做得到。」她不要謊言,她以欺騙了自己太久。 總以為只要她做個稱職的駱三夫人,只要她不停地努力,他就會看到她的好,就會給她想要的愛。 年復一年,她只換來了他一句「你太精明,我害怕」,她對自己說:夠了,管絲竹,就到這裡吧! 「也許我對你是特別的,可如果這份特別,你從頭至尾都不肯接受,我寧願自己對你而言只是眾多被你所畫的女子之一,至少你曾用心注視過我。」 是誰說過,千年守候只為換你瞬間的回眸? 行囊她已備好,拎上最輕便的包袱,她遵照女主的旨意「即日起入宮」。 臨走前,她把該做的都交代好—— 「家裡的事阿野跟小勢就能打理好了,比較麻煩的是商行裡的事,小財雖有點能耐,可是缺少圓滑的交際手腕,容易得罪人。好在修竹挺有出息的,跟了我沒幾個月,很多事都上手了。只可惜這孩子年紀太小,現在挑起駱家的重擔還為時過早。老爺子年紀大了,又過了幾年清閒日子,現在把他抓來管賬理事,他恐怕是支持不住的。目前就讓小財先幫著料理,等修竹大些再全盤交給他——這才是我過繼修竹為子的真正用意。」 駱鳶飛覺得自己像個傻瓜似的杵在她身邊,卻什麼也做不了。她把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獨獨缺了他。 她指指里間的那個大櫃子,「入了宮,我得穿銀服,這些金色的衣裳也沒機會穿了。我將它們全都放進了裡面的那個櫃子裡,我走後,你記得看啊!」不知為何,絲竹特意叮嚀了一聲,「一定記得看啊!」 她三年的寂寞都收在那裡了。 她走了,在眾人揮淚如雨中走得決絕。 駱鳶飛沒有挽留她,他知道自己沒有任何理由再留她在身邊。她走的時候,他甚至沒有去送她。 從那天起,他就把自己困在了這間房裡。三年來,他極少踏入的房門,如今卻像個牢將困他一輩子,任憑大夥怎麼叫怎麼喊,他都不開門。 他將絲竹留給他的那只大櫃子打了開來,除了她穿過的金衣和一兩套剛成親時穿的青衫,櫃子裡就只有一樁樁一件件她一筆筆刻出來的竹器了。 滿滿放了一櫃子,全是這房裡有的器皿,她又用竹子雕出一套一模一樣的。他細細把玩,依稀能見到她雕刻竹器時的表情。 將竹器擺上整張床,他躺在它們中間,終於領悟了絲竹說過的話——沒有心的竹子開出了花真的就接近死亡了。 「三爺!三爺,您開開門啊!先把飯吃了再說啊!」小權將中午放在門口的飯菜撤了出來,又端了晚餐上來。 小財瞥了一眼根本沒動過的飯菜心上急了,「三爺又沒吃?」 「已經是第三天了。」除了幾口茶,三爺根本什麼也沒吃。小權就不懂了,「夫人在家裡的時候,沒見三爺怎麼在意夫人。如今夫人走了,三爺怎麼茶不思飯不想起來,我以為爺不愛夫人啊!」 有一種感情深沉得連你自己都不曾發覺,它卻已深入你的骨髓之中——在小財看來,駱鳶飛對管絲竹就是這種愛吧! 在心上贊一句:夫人,還是您厲害,用了最絕的一招讓爺永遠記掛著你。可您不能要了爺的命啊! 「小權,去取三爺的筆墨紙硯來。」她接過小權手中的飯菜,試圖勸三爺開門,「爺,您開開門哪!我是小財,給您送晚飯來了。爺——」 「小叔子還把自己關在裡面嗎?」阿野路過,見房門依舊緊閉,再想起從前這個時候,她都跟絲竹湊到一塊扯閒談——要不是小叔子要娶那什麼妖精柳嘉子,絲竹怎麼會入宮?想到這些,阿野心頭不由得升起厭惡感來,手一伸向她爺們吆喝,「去!拿把斧頭給我。」 前些天,她也是用這套斧子功把柳嘉子給嚇跑的。誰讓她把絲竹能弄進宮裡去了! 阿野自認一灰衣農人出身,即使嫁進駱家也向來是放肆慣了,哪還在乎什麼形象。接過駱獸行提供的斧頭,她直接命中房門。 把個好端端的紫杉門砍得風雨飄零,再加上臨門一腳,讓它徹底橫屍一旁。 這還沒完,阿野提著斧頭直奔躺在床上的駱鳶飛,作勢就要砍下去。要不是小財和駱獸行拉得快,駱鳶飛這條小命就拿去祭祖了。 「你這種男人活著受罪,還不如死了好。」阿野叉著腰像個村婦似的叫駡起來,「你媳婦走了,你想辦法把她追回來啊!你躺在這裡裝死除了給我們大家添亂,你還能幹什麼?真不明白,你這種男人有什麼好,絲竹怎麼會喜歡上你?換作是我,你就是帶著金山銀山,我也懶得看你一眼,難怪絲竹寧可進宮伺候女人也懶得理你!」 小財在一旁暗自嘀咕:二夫人挑男人的眼光還真是怪異,把三爺說得好像廢物一般,竟忘了她自己的夫君才是人人喊打的惡霸。 阿野的話讓駱獸行聽著都汗顏,他真怕老三氣出個好歹直接投河,「行了,行了,你少說兩句,老三也不想的。」 「他不想?他早幹什麼去了?」這種男人就是欠罵,「你知道絲竹多希望你能為她畫幅畫嗎?可你呢?寧可畫那些青樓裡的姑娘都不肯正眼瞧你自己的媳婦,她不走才怪!」 見駱鳶飛依舊躺在床上裝死,阿野火得一把抓住他,「你給我起來!你給我起來!」 他仍是一言不發,任阿野敲他打他。雙方正折騰著,小權抬了東西進來,「三爺的筆墨紙硯我都抬來了。」 小財接過駱鳶飛常用的畫筆,往他手裡一塞,「爺,你畫吧!把你心裡想的念的那個人全都畫出來。」 駱鳶飛握著筆的手在顫抖,他猛地起身懸筆於畫案前,揮毫潑墨,筆勢走到之處美人立于紙上。 那一刻,小財知道自己對三爺那份多年的情愫該徹底地結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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