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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夜涼如水,不知小廝有沒有為他披上她親手做的皮裳……

  “啊嘁!”柳嘉子打了一個秀氣的噴嚏,幾乎微不可聞,細心的駱鳶飛還是覺察了。抓過披在肩上的那件猩猩氈,他遞予她,“你披上吧!”

  柳嘉子剛要接過,小權慌忙夾在他們二人中間,“爺,這件皮裳是夫人她……”

  “是夫人要你拿給我披的嘛!”絲竹對他的照料幾乎是無微不至,這他知道,可人家姑娘家,不比他能抗寒。再說了,要是柳姑娘凍壞了,他還如何能做出好畫?

  “柳小姐,莫客氣,你就披著吧!”說到底,還是他太貪心,“這麼晚了,還讓你坐著讓我畫,要是你再受了寒,那可就是我的罪過了。”

  他此言一出頓時換來美人一陣朗笑,“駱三爺,真是太客氣了。能讓當世絕筆空竹先生為嘉子作畫,這是嘉子前世修來的福分。”

  她的笑容印著燭火,再加上這身皮衣裘裝,典雅中藏著幾分野性,更添別種滋味。駱鳶飛來了靈感,毛筆吸飽水彩,濃墨重彩畫起他的美人圖。

  他的皮衣暖著她的身體,她的美映在他的畫上。

  燭成淚,天漸明,房裡的女子卻握著一把刻刀直到天明……

  那夜,駱鳶飛沒有回房而眠,之後一連幾日他都跟柳嘉子獨處空竹軒。駱府裡還是飄蕩著駱三夫人寂寞的身影,原來期待真的是世間最不划算的買賣。

  自那日起,修竹被叫到了賬房,每日跟著絲竹學習經商之道。入夜,小小年紀的修竹手中多了兩本書,一是《商道》,二是《勝經》。

  過了月余,駱鳶飛的幾幅美人圖經絲竹之手送進了王宮中。又過了一旬,宮裡的碟子下來了,招柳嘉子等幾位美人入宮競選各級女官頭銜,並有機會成為王后。

  駱鳶飛特特為柳嘉子備了一桌酒菜,打算送她入宮,也算是拜別宴吧!絲竹叫了修竹作陪,說是讓他習慣待客見人,好為日後生意場上迎來送往的應酬做打算。

  酒席剛開,柳嘉子就端起酒敬駱鳶飛,“這杯酒嘉子先飲,謝先生知遇之恩,若無先生那幅夜裘圖,也不會有嘉子入宮的機會。嘉子先幹為敬!”

  她喝酒時的爽朗倒是與初次見面時那股子飄逸全然不同,駱鳶飛只道這美人擁有多面性格。手一抬,滿杯的酒送進了肚中,“幹!”

  “這杯酒嘉子敬夫人,若沒有夫人,嘉子也見不到先生。”

  柳嘉子抬手敬酒,絲竹杯中卻是清茶待客,“過後還要帶修竹去看賬,實在不能喝酒,我聊以茶水陪陪柳小姐吧!”淺呷了一口茶水,絲竹招招手讓小財取來木盒,“這裡面是我為柳小姐準備的一點首飾,畢竟是進宮伺候王上,沒有一點首飾傍身怎麼行呢?”

  “還是夫人知道我們藍衣女子的苦楚。”柳嘉子狀似拭淚,“外面人看我柳嘉子形容可比星辰皓月,誰又知這卑微的出身累我多少?嘉子常想,若我出身赤族、銀族,哪怕是金族、青族,今日也絕非這等陣勢。”

  “柳小姐,這倒是說了句實話。”絲竹笑意濃濃,“我見小姐第一面就覺得您絕非池中物,若不是被這副出身所累,憑你的美貌,今日恐怕早已是王宮中的座上賓。”

  絲竹總算是說了句柳嘉子最愛聽的話,她提氣追問:“夫人當真如此覺得?”

  “當真。”憑你無止境的欲望,王宮怕都容不下你——絲竹用茶堵住了自己的嘴,常跟那幫老奸巨猾的商人打交道,隱忍是第一要務。所謂打死人償命,哄死人不償命嘛!

  除了開席時這段敬酒,整個酒宴,柳嘉子都沒有再跟絲竹搭話,含情脈脈的眼神盯緊駱鳶飛,便再沒放下。絲竹也不計較,深一口淺一口地灌著茶,時不時地夾菜送到她兒子碗裡,再無多餘的話。

  直到柳嘉子拿出那件猩猩氈的皮衣——

  “先生,這是您那夜贈我禦寒用的褂子,臨走前得把它還您。”

  駱鳶飛沒接過手,絲竹卻一把搶了過來,“這皮裳你給了她穿?”

  “那夜涼,我又不覺得冷,就給她披了。”駱鳶飛倒是大方,直說要送給柳嘉子,“我禦寒的大衣有好幾件,這件你拿了去,路上辛苦,別凍病了。”

  沒等絲竹開口,小權先叫開來:“爺,這皮裳可是夫人親手做的,這上面的花紋也是夫人一刀刀用刻竹子花飾的雕刻刀硬刻出來的啊!哪能送人?”

  這皮裳從三年前就跟著他,駱鳶飛從不關心自己身上的衣衫出自何處,更別提去打聽出自何人之手了,哪裡知道這層關係。可他話都已經放出去了,這時候再找柳嘉子要回來未免有失顏面。大丈夫臉面第一,他也只好硬挺過去。

  “改明兒再讓夫人給我做一件便得了,這件就送給柳小姐,也算謝謝她肯讓我為她作畫。”見絲竹仍將皮裳抱在懷裡不肯撒手,他故意找藉口想說服她,“這幾年我的畫技一直無所長進,可自從見了柳小姐,我便下筆如有神,幾幅畫皆畫得讓我自己都動了心。尤其是那幅夜裘圖更是一絕,這衣裳配柳小姐那是絕配——旁人穿著就少了那份味道。”

  我的爺噯!你在說什麼呢?小權在一旁急紅了眼,“爺,這可是夫人的……”

  “小權,我平常是怎麼教你們的?三爺杯裡都沒酒了,你還杵一旁做什麼呢?”絲竹不客氣地斷了小權的話——他都對人家動了心,這柳小姐在他心中已是一絕,這衣裳再抱在手中又算什麼呢?

  絲竹將皮裳丟在桌上,冷冰冰地擲下一句:“那就請柳小姐收好吧!”

  柳嘉子還真沒見過比這更入她眼的皮裳,既然王上見了那幅夜裘圖覺得她是天下絕色,那她進宮那晚自當也穿上它去才好。

  心裡這樣想著,她嘴上還客套:“這怎麼好意思?嘉子怎麼能讓夫人割愛呢?”

  “算不上割愛,”絲竹牽起嘴角掛上她用來對付那幫奸商的假笑,“原本就無愛,遂也沒什麼可割的。”

  她這是在責怪他?駱鳶飛可聽得明白——不就是一件皮裳嘛!既然她是為他做的,那就是他的東西,他轉而贈送給誰也是稀鬆平常的事,有什麼好計較的?女人就是小心眼。

  “來,絲竹,為夫敬你一杯,改天你去挑一塊皮草,我讓城裡最好的裁縫幫你做件衣裳,可好?”他都如此百般討好了,她不會再拉長臉不給面子吧?

  面子,她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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