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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而他的眼卻始終盯著前方,忘了回頭看一眼那個一直站在他身後的人。

  現在他徹底閑了下來,既不做族長,也懶得入朝,他有空回過身看看後面……後面卻空無一人。

  她不在了。

  她不在了,再也不會站在那裡等著他。偌大的天地竟容不下她的魂魄,舉頭四望找不到屬於她的一絲氣息。

  他甚至連個可以祭奠她的地方都沒有,她的身軀還活在這世上,可他的紅蔌不在了。

  將臉埋在臂腕裡,海日楞倚著窗櫺獨自啃噬著傷悲。

  這一天,他失去的是親人,這世間他唯一的、僅存的親人。

  舞雩走進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幅畫面,他的痛自身體裡散發出來充斥著整個房舍,自開草堂沉浸在一片灰濛濛的悲傷裡。

  “跟我來。”

  她一把拉著他往外去,海日楞沒有力氣跟她計較,直想將她甩開,“你幹什麼?”

  “跟我來!”魂魄在世間漂泊了六十多年,她的執著有時候來得嚇人。

  握著裙角,她拉著他飛快地奔跑在自開草堂裡,本該古稀之年的她赫然間回到了孩提時分。如今回想起來,快樂的、沒有煩惱的日子真的少得可憐,還全都聚集在她尚且年幼的時光。

  此時腦袋空空的海日楞不知所謂,只能甩開雙腿跟著她跑。繞著自開草堂跑了一大圈,她終於停在了林子裡。

  愣愣地站在那裡,海日楞驚呆了。眼前有一眼穴,周遭被紅豔豔的花兒覆著,光滑的墓碑上清晰地刻著兩個字——紅蔌。

  “我為她選了這處地兒。”

  因為沒有她的衣衫,無法設衣冠塚,舞雩只得剪下了自己大半的發埋進了塚裡,那是她的發,更是紅蔌的,埋發如埋人,這個裝著發的墓就全當是她的穴吧!

  舞雩蹲下身子將剛栽上的花草再拾掇拾掇,嘴裡嘀咕著:“我想她會喜歡這處地方的,因為離你近嘛!”

  盯著墓碑上的那兩個字久久,海日楞忽然往後退去,退到他自認為看不清那兩個字的位置,他開始咆哮:“為什麼要給她設墓立碑?誰說她死了?她沒死!”

  “只是魂魄散了。”她背對著他蹲在地上繼續專心地拾掇著那些花草。

  海日楞頑固地嚷著:“紅蔌沒死!她沒死——”

  她忽地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直視著他的雙眸說道:“這具身體還活著,只是……”

  她將他的手放到自己胸口,他尷尬地想抽回,她硬是將他的掌心壓在自己怦怦跳的心上,“這具身子是紅蔌的,我剪下埋進塚裡的發是紅蔌的,連這心跳都是紅蔌的,可我——是紅蔌嗎?”

  望著他,她毫無避諱。她的坦白對他來說卻是一種殘酷,殘酷得他無法逃避。

  “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要逼我?”

  “我失敗的人生告訴我:面對現實總比逃避來得強一些。”

  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做這麼多。向來自私的她是不在乎別人的感受,更不會為一個已不存在的人去安慰另一個與她無關的人。

  為什麼要如此大費周折逼他面對現實?

  許是借住了別人的軀體總要給些回報,許是他們的遭遇與她和步忍的兩小無猜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許是……那晚在景秀宮中他肩膀的溫度依舊殘留在她的臉頰上。

  “如果你覺得我是,像抱紅蔌那樣抱著我。”

  她在逼他面對現實,海日楞無聲地走上前,雙臂上前一把抱住了她。緊緊的,像是要將她勒在懷中。她剪短的發搔弄著他的面龐,惹下兩行清淚,滾燙地滑過他的臉,連同他的心一起燙著了。

  默默地閉上雙眼,背對著那埋藏著“紅蔌”的墓穴,她沉聲對他說:“紅蔌走了,永永遠遠地離開了你。”

  這日子想發瘋的絕不只是海日楞一個,幼微就覺得自己快崩潰了。

  她找了筌筌本想和她談大婚一事,筌筌卻笑眯眯地向她討要恭喜,當她看不出她的笑有多假嗎?

  她找到汝嫣尋想辦法,他卻自始至終悶不吭聲地坐在屋頂上,結果只是累了她的脖子一整天酸痛得要命,她懷疑自己的腦袋會不會自那上面掉下來。

  她想找海日楞商量,那傢伙卻跟不知是紅蔌還是舞雩的姑娘一起去自開草堂屋後的林子裡種花去了。

  現在誰能告訴她,還能做些什麼?

  一股悶氣沖上胸口,她想也不想直接沖進了一個她最不該去的地方——皇宮。

  禦臨王不知道今天的太陽是不是升錯了地方,還是他的眼睛出了什麼問題,為什麼幼微望著他的眼神是……那樣那樣的?

  好像他不是禦臨王,而是她的小廝,惹她不高興的奴才。

  “找本王有事嗎?”

  “把石頭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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