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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


  見著他,幼微索性連禮都不行了,直接伸出手要東西。

  禦臨王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和突如其來的口氣說愣住了,直覺反問:“什麼石頭?”

  “我七歲,你六歲那年,你見我手裡拿的石頭很漂亮,非要了去。你當時說只要我肯把石頭送給你,等你以後當了禦臨帝你會答應我任何要求。”

  她說得理直氣壯,他聽著哭笑不得。這個向來對他畢恭畢敬,絕口不提兒時,絕對不拉關係的幼微今天怎麼想出這麼一招來?

  夠絕的!

  禦臨王插著手等著她的嘴裡還能跑出什麼奇怪的下文來。

  “現在,要麼你還我那塊石頭;要麼,你履行承諾答應我一個要求。”

  要他還那塊石頭?不是吧!

  他早八百年就不知把那石頭丟哪兒去了,他壓根不記得那石頭長什麼模樣。

  “你希望我答應你什麼要求?”都說承諾不能亂給,即使處於兒時,說話也得小心,做人難啊!

  “撤消旨意,不選筌筌為後——你一句話就能辦到的事,不為難你吧!”

  瞧她話說得多輕鬆,的確是他一句話就能辦到的事——不為難?還真是不太為難他呢!

  人家說得有理有據,沒辦法,他只能抬出王上的架子來,“本王選後,幼微大人好像逾越了吧!”

  “那就還我石頭——王上身為禦臨王,君臨天下,說話總要算數吧!”你要抬王上的架子,行!我親自把你擱那上頭,身為王上還能賴臣子的賬不成?

  賴不了,我就耍威風震住你。

  禦臨王端著君主的威嚴勁,“旁的事本王都可答應你,大婚一事已公告天下,容不得你胡來。”

  賴完了,我就閃。

  “來人,送幼微大人回府。”

  一旁的侍官接到王令,趕緊上前請幼微離開。她見無計可施,不得以只好順著侍官向大殿外走去。可是越走她那口氣越往上湧,走了沒兩步,那口鬱結之氣終究沉不住了。

  她調轉腳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竄到禦臨王面前,抄起書案上的文卷就往他腦袋上砸。

  “跟我擺架子!你不僅賴我的賬,還在我面前裝王上!你以為你是個王,我就怕你了?小時候哪次在外面玩,不是我護著你。你要這個要那個,我都讓著你。現在歲數大了,長能耐了,是不是?你當上王,就把我當奴才看了,是不是?我要你賴我賬!我要你說話不算數!我要你給我擺臉色!我要你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我要你……”

  她每說一句,手上的書卷就重重地砸在他頭上一次。禦臨王被她突來的兇悍嚇傻了,直愣愣地坐在那裡,忘了躲也忘了擋,就這麼給她一下下打得眼冒金星。一旁的侍官趕忙上前拉住幼微,可她怒氣引發的暴力誰都擋不住。

  直到她怒火稍稍平息,準確說是打累了……

  甩著酸痛的胳膊,幼微一屁股坐在書案下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想起剛剛瘋狂的舉動,她沒有恐懼,也沒有後悔,有的只是兩個字——

  好爽。

  自從她入朝為官,日日俯首聽著皇位上的那個人對她頤指氣使。她不停地告訴自己,一遍又一遍地跟自己重申:坐在那上頭的人不再是兒時的玩伴小隨,而是她的主子、她的王上、她的禦臨王。

  可每提醒自己一次,那份不爽就埋在心頭多一分。日積月累,終於等到了爆發的今時今日。

  後悔嗎?

  後悔!

  後悔剛才沒選一卷用竹簽編制的古本,那玩意打起來光聽聲就啪啪作聲,更是過癮。

  驚魂未定的禦臨王揉揉自己有些腫的腦門,在侍官叫來護宮侍衛之前將他們都遣退了。俯視著坐在石階上的幼微,他盯著她久久,好似他們頭遭相見。

  “你不怕本王殺了你?”

  “怕!”誰不怕死,她又不是生無可戀了,“可是如果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依然會打爆你的頭。”積怨太深的結果。

  “那你之前為什麼克盡職守,對本王畢恭畢敬,對王朝盡忠職守?”這樣總是低著頭說話太累,他給自己挪個位置——她屁股底下的石階看上去頗為涼爽,可以一坐。

  幼微白了一眼那個湊到她跟前的小子,“你是明知故問嗎?誰都知道我這官是為了我哥做的。我只想有朝一日他得以恢復健康,重回朝中。若他脫離王朝太久,再回來勢必會與朝野上下格格不入,所以我替他占著這個位置,每日下了朝將朝上的大事小情都告訴他。現在哥都不在了,我還眷戀這個官位做什麼?”她沒好氣地瞪著他,“我說小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從小到大的夢想。”

  賢妻良母——被喚做“小隨”的禦臨王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小時候他們四個常常聚在一起暢談夢想,小尋子的夢想是做本朝第一武將;幼微姐的夢想是做個賢德的夫人,討得全家上下的歡心;筌筌的夢想永遠只有那一個——做小尋子的親親老婆;而他的夢想……他的夢想……

  他幾乎忘記了自己的夢想——遊歷天下,用手中的筆寫盡天下美景。

  現在想想覺得小時候的自己好可笑,現在想想小時候的夢想——他真的笑了。

  畢竟能過那麼簡單又快樂的日子是多麼難得的事啊!

  “有時候我還真希望你們叫我『小隨』,而不是『王上』。”他托著腮幫子不忘強調,“只是有時候。”

  能有個“有時候”幼微就很滿意,歪著腦袋她像小時候一樣點著他的肩膀,那時作為孩子王的她有資格指揮他、筌筌,還有那個永遠不服她的小尋子。

  “就今天、就現在——別用『王上』稱呼自己,我只當你是『小隨』。”

  他苦笑著搖搖頭,“筌筌倒是常『小隨』、『小隨』地叫著。”

  “這不會是你娶筌筌的原因吧?就因為她常常不把你當『王上』,還當你是從前的那個『小隨』?”幼微猜測著——他,眼前這個年紀輕輕就懂得深藏不露,玩盡權術把戲的王上也有孤單感傷的時候啊!

  橫看豎看,她都不覺得筌筌是合適的王后人選,當小隨的玩伴倒是她擅長的事。

  “有件事忘了對你說,”小隨苦歪歪地笑望著她,“不是我選擇了筌筌。”

  “呃?”

  “是人家指明要嫁給我。”

  就這他還委屈?找什麼藉口呢!幼微大喝一聲,“那你就不知道拒絕嗎?”

  “不准拒絕——筌筌就是這麼說的。”

  他撇撇嘴,一副他也很無奈的模樣,讓幼微看著就生氣,“那是不是意味著只要筌筌不願嫁給你,你就取消大婚?”

  她當大婚是他們小時候玩過家家,一會兒他娶筌筌,一會兒筌筌嫁給小尋子吧!

  他猶豫的眼神讓幼微看著極不耐煩,手一伸,她使出絕招,“不答應就還石頭。”

  她還惦記著那塊石頭呢!他倒要問問:“小時候我到底拿了你什麼石頭?”容她惦記到如今?

  幼微無法置信地瞪著他,像在看一個怪物。好半晌,她才提起氣大聲告訴他:“那是一塊雕刻成龍的石頭——你……你你你你不會忘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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