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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3年1月25日

  “我正從台裡出來,你在哪兒?”覃希蹤走出電視臺大樓,握著手機尋找著本該開車出來接她的人,死老鷹不會又遲到吧?

  “放心,我沒有遲到,記者需要準時。”馭鷹以全身靠著車門,左手裡握著手機沖她懶懶一笑,那姿態足以迷倒停車場六十多歲的老太太和她懷裡六歲的小孫女。

  不可否認,他是迷人的。棕發、銀藍色的眼眸,深刻的五官和預示著外冷內熱的唇角,走在街頭讓多少女生緊趕著為他增添回頭率。188公分的身高,勤於鍛煉的身體讓多少服裝設計師追著打著想拉他做模特。

  可是誰能想到,如果無人提醒,他可以將一條牛仔褲穿上兩個月。他也不會為了自己的身份、形象故意開一輛非常拉風的跑車泡妞,常常是一輛越野車讓人以為他剛從野外寫生歸來。

  這樣一個標準老外卻說著一口同樣標準的京片子,更讓人奇怪的是——他惟一的女朋友卻是個再平凡不過的都市電視臺記者,平凡到只能作現場採訪的記者,連上鏡頭的機會都是微乎其微,因為她壓根不上鏡。

  無所謂,反正他的女朋友,他不介意就好。他更不介意陪她逛超市,當拎包小弟,這不來了嗎!

  希蹤拉開車門坐到他身邊,將手中的包丟到車後座。他沒有為她開車門的習慣,他的解釋是:別指望每個西方人都是紳士,他的國籍不在英國。

  “你今天準備買很多東西嗎?”希蹤不常上街,但每次買東西都塞足他的越野車,讓人以為他們家養了許多人。

  能折騰他是希蹤感到最愉快的事情,她奸笑兩聲,像尖耳朵妖精。“難得逮到你一次,我當然要買到你手軟、腳軟,全身都軟。”手軟是因為心疼錢,腳軟是因為逛商場,全身都軟是因為拎東西累的。

  馭鷹騰出一隻手來扯她的耳朵,其實她的耳朵本來就是尖的,實足妖精像。“什麼難得逮到我一次?上周你的衛生棉用完了,是誰開車去買的?”

  “喂!你專心開車,別瞎扯好不好?”她害羞,臉紅了半朵。要不是一時偷懶忘了買那些令人尷尬的東西,也不會給死老鷹逮到話柄。只有在這種時候,她才會真正感到西方人的開放式教育有多麼“成功”。

  他笑著搖頭,這才感覺到東方女孩的內斂,即使兩個人住在同一間房兩年的時間,她害羞的表情他依然當咖啡喝。膽小、害羞,小小的任性,再加上東方女性的溫柔、平和,這就是他的覃希蹤,惟一和他相處了兩年的女朋友。

  沒有任何一個女人可以在他身邊待上兩年,九一年海灣戰爭結束以後,他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有女朋友。可是,她來了,走進了他的生命裡。明明告訴自己,這不是他要得起的愛人,可他還是愛了,一愛就愛了兩年,甚至停不了手,放不下懷抱。最近,他常常感到恐慌,害怕有一天他對她的愛會困住自己飛翔的翅膀。

  折了翼的鷹什麼也不是,只能站在懸崖邊等死,等著摔死。

  看到他握著方向盤,眼神掙扎,希蹤忍不住拉了拉他的手指。“馭鷹,你怎麼了?”他叫Hawk,是“鷹”的意思,她給他起了個中文名——馭鷹。這意思……嘿嘿,大家心知肚明。

  “沒什麼。”他笑笑,銀藍色的眼睛沒說話,困住自己的心情不想再困住她。

  好在他們的目的地很快就到了,趁著馭鷹停車的工夫,希蹤已經開始盤算哪些東西是必須買的。要知道,這可是為春節儲備的物資,該買的一樣不能少。

  走進超市,馭鷹像個乖小孩,推著車走在希蹤的身旁按著她的指示,一個命令一個動作,從架櫃上取著她想要的東西,反正他也分不清十三塊八的牛肉和十七塊五的牛柳到底有什麼區別。

  兩個人就像和諧的夫婦採購著年貨,不知不覺間走到了生活用品的物架旁。超市專門開出專櫃做促銷活動,男服務生為了提高營業額硬扯著馭鷹說個不停。

  “先生,買盒保險套吧!這可是正宗進口貨,絕對符合您的需要,我們在促銷期間一律買二送一,您要是買夠十盒,我們還有精美禮品送給您太太,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您……”

  希蹤羞紅著臉想趕緊離開,她前腳尚未邁出,馭鷹的怒吼卻已經爆發:“你說什麼呢?走開!”

  他在發火,從他提高的語氣中她聽得出來。他鮮少動怒,惟一的一次是因為她不珍惜自己的身體,生病了還在趕新聞稿。他勸她,她不聽,頂嘴回了一句:“你是我什麼人?你憑什麼管我?”

  那一次,他吼了一聲:“我再也不管你了。”然後一個大男人為了這句話小氣巴巴得三天沒跟她說半個字。要不是她拋開矜持,主動誘惑並且圓滿完成任務,他還不知道是不是會氣到肺氣腫才罷休。

  然而這一次,他為何生氣?希蹤捉摸不透地凝望著他,像在瞧一個陌生人。

  男服務生顯然是被馭鷹的氣勢嚇到了,又是道歉又是低頭,馭鷹卻似完全沒看到,一手推著車,一手拎著希蹤的胳膊,大步將她拖出那一區。

  “馭鷹,你慢點,我跟不上。”她的抱怨還伴隨著高跟鞋帶來的疼痛。和他188公分的身高相比,她總覺得自己矮了,穿七公分以上的高跟鞋成了認識他以後的習慣,卻也屢屢折騰著她的腳。

  馭鷹猛地刹住腳步,手舞足蹈地說了一長串她聽不懂的西班牙文。他每到激動之處,就會說一些她完全聽不懂的西班牙文、意大利語或是阿拉伯語。她害怕這一刻,那意味著馭鷹不再被她所駕馭。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她打著手勢要他暫停,毫不在乎地在超市里大嚷著:“咱們商量過,在我面前你統統說中文。”

  他胸口起伏得厲害,過了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對不起!我想抽支煙,你繼續買東西,我在出口處等你。”他逃了,只有如此才能不被自己惡劣的心情和兩年來極力在希蹤面前隱藏的秘密所擊垮。

  他將手推車丟給她,獨自越過結賬處,她遠遠地看見他走進洗手間去尋找他想要的平靜。她卻不懂,他到底是怎麼了?

  以馭鷹的犀牛皮,絕對不會因為男服務生向他介紹保險套而羞得躲閃不及,他也不是那種為了一點點小事就大發雷霆的火爆男,沒道理他會突然發怒啊!

  希蹤取下一些生活用品,猛然間她想到了。和他在一起兩年的時間,記憶中他們彼此都沒有使用過任何避孕手段,而她也從未意外懷孕。這跟他怒火沖天有關係嗎?

  取下的生活用品再放回去,她的腦中全是他,已經沒有心思再繼續購物。還是早點離開吧!她有些擔心馭鷹的情緒。

  推著車停在收銀台,辦年貨的人很多,希蹤耐心地排著隊等著輪到自己。一聲高喊突然叫住了她——

  “覃記者,是你啊?”

  希蹤回頭望去,見是電視臺的攝像師小高,她連忙打了聲招呼:“高攝像師,沒想到會在這兒碰到你?”

  如果早知道會在這兒碰到你,我會一直等著你,陪你買東西,送你回家——高攝像師憨憨地笑著,緊張地順了順前額噴多了睹哩水而變得硬邦邦的發。“上次想請你吃飯,你說已經與人有約,不知道現在有沒有空?”

  同是電視臺的同事,高攝像師瞄上希蹤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她大方溫和,有著一種含蓄典雅的美。和時下流行的野蠻女友完全不同,見了就叫人心動——其實他哪裡知道,每每馭鷹把希蹤惹火了,她最常做的事就是拿日本產的用於煎蛋餅的鐵板鍋敲馭鷹的腦門,聲音嘎嘣脆!

  覃記者的溫和成了高攝像師追求過程中的一方屏障,她會微笑著告訴你,她晚上有事不能應邀共進晚餐,你在失望之餘卻不會絕望,依然期盼著下一次機會,所以永遠也學不會放棄,只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希望與失望中浪費時間罷了。

  這一次不等希蹤開口拒絕,只看到她臉上流露出的為難之情,高攝像師就已經開始見風使舵。“你要是忙也沒關係,我送你回家吧!我看你拎了這麼多東西,一個人回家太辛苦了。”

  “她不會辛苦,我會幫忙送她回家,就不勞您費心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馭鷹已經站到了希蹤的身邊。他接過一包包袋裝的東西,還順利地騰出一隻手牽起了希蹤的手臂,冷冷清清幾句話銷毀了高攝像師心頭的星星之火。

  原來,小花早已配了株名草,小高壓根沒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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