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何夫子 | 上頁 下頁


  何夫子長長一歎,單只告訴他一句:“小心你那位恩師,他可不是一個凡人啊!”

  她這話中有話啊!何焯不禁要問:“你又從坊間聽來些什麼啊?”

  她聽的,那可就多了!

  “你聽過你那位恩師與陳夢雷陳先生之間的恩恩怨怨嗎?

  “那年,陳夢雷回鄉省親,正趕上三藩叛亂。翌年三月,靖南王耿精忠在福州舉兵反清。耿精忠在福建遍羅名士,強授官職,脅迫士人同他一道反當今聖上。陳夢雷不願與其為伍,遁入僧寺,本想逃過一劫。後因老父被耿精忠拘押,不得已入了耿王府充作幕僚。即便如此陳先生仍託病拒受印劄——這些事當地的文人是都知道的。

  “當時,與陳夢雷陳先生同年進士、同官編修——你的恩師李光地大人也被迫來福州,他以『父疾』為由請假回家。陳先生稱,他與李光地大人曾在福州密約:由陳夢雷在耿王府內離散逆黨,探聽消息,借你恩師李光地在外,從山路通信軍前,共請清兵入剿叛黨。

  “陳夢雷主還擬寫了請兵疏稿,借李光地之手上呈聖上。誰知半載後,你那位恩師李光地大人單獨向朝廷上疏請兵,他因此大受當今聖上的賞識,從此青雲直上,位極人臣。而陳夢雷不但功被埋沒,又因京師傳陳夢雷任耿精忠的學士,被朝廷抓捕。後來,陳先生又受到耿党徐鴻弼等人的誣告,被定以附逆之罪,他被下了獄,罪當論斬。

  “陳先生入獄前後,曾多次要求你那位恩師李光地為自己作證辯誣。李光地卻也曾為陳夢雷上奏請赦,但對陳夢雷在福州離散逆黨,密圖內應及同謀請兵之事,一語不提。這事輾轉傳到獄中,陳夢雷因此大恨你那位恩師,責其欺君負友,還寫了《絕交書》公告天下……”

  何夫子話音未落,何焯把個頭搖得如撥浪鼓,“不可能,這絕不可能!恩師不是那等欺世盜名之輩,這不是恩師之所為。”

  “是非曲直只有你那位恩師自己心裡頭清楚。”何夫子一改往常嬉鬧玩笑的神色,一本正經同他道,“然我相信一個已入獄論斬的人是決計不會隨便攀附上往日好友的,更何況陳先生的人品,我們有目共睹。”

  她這話是真的說到了何焯的心裡去,他與陳夢雷先生卻有過一些交往。那時候他與恩師是知己是學友,彼此珍視、惺惺相惜。陳先生入獄以後,他一直覺得奇怪,作為相交好友,恩師為什麼不在聖上面前替陳先生請恩?

  他猜想大逆之罪或不容赦,可何夫子這一番坊間之言,卻讓他的心頭有些疑團被解開,更多的糾葛重新結起。

  他要去找恩師問個清楚。

  “我的《八股錦繡集》先放著莫要印了,等我春闈會試之後再說。”他轉身便走。

  何夫子追在他的身後高喊:“你去哪裡?”

  “有點事。”話仍在,人已遠去。

  他走得這樣匆忙,莫不是……莫不是去找李光地了吧?

  何夫子心頭暗道大事不妙!

  “恩師,學生有一事不知當問不當問。”

  站在他的面前,望著依舊溫文爾雅的恩師,何焯卻總覺得有些什麼東西在悄悄起著變化。

  李光地招呼他坐下說話:“這麼晚過來,有什麼要緊的事啊?你我之間還有什麼當說不當說的?有話就直說吧!”

  他還真就照直了說:“坊間傳聞恩師與陳先生之事……”

  李光地神色大變,他萬萬沒想到何焯竟是來同他說這件事的。他取了茶端著,時不時地撥弄著茶蓋,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半晌方道:“會試將近,潤千,你好生溫書,莫再理這些閒言碎語。”

  恩師並不替自己辯解,這反倒讓何焯感覺更差了,“此事攸關恩師的名聲,我無論如何也要……”

  “當”的一聲,茶盞落到桌上,李光地半斂著眼道:“為師在聖上面前力薦你,指望你能在會試中一舉高中,他日成為我的左膀右臂。眼見春闈會試近在眼前,你一門心思糾結在這些瑣事上。你叫為師如何能放心?”

  恩師發話了,何焯惟有起身訥訥致歉:“是學生多事了,學生這就回去埋頭溫書,絕不辜負恩師的期望。”何焯尷尬地退出了府門。

  盯著他的背影,李光地重重地放下茶盞來,半天悶悶地哼了一聲:“我現在總算明白徐乾學為何會削去他的門生名義了,這小子太不識好歹了,日後恐成禍患啊……”

  等不到日後了,他現在就滅了這禍患。

  春闈會試開考,何焯進了考場,見了考題沉思片刻後他便大筆一揮而就,心有成竹地出了場,早有大姑娘等在外頭。

  “怎麼樣?怎麼樣?這回能高中吧?”

  “前三甲非我莫屬。”他確是自信滿滿。

  大姑娘冷不丁地潑他冷水,“前六次會試,你哪回不是這樣說的,結果呢?”別說是前三甲,連金榜都沒有他的名字。

  每想到此,別說是何焯了,就連大姑娘也心涼啊!虧他還如此有信心。

  “此次不同過去,有恩師保駕,我定能高中,摘得頭魁也未可知啊!”他是一點也不擔心啊,只命大姑娘準備酒菜,“我要攜一幫好友一醉方休。”

  何焯醉臥榻上的時候,會試上佳的卷宗已特別取出來放到了南書房,交由聖上親覽。幾日之後,聖上叫了李光地等幾位股肱之臣到南書房說話。

  聖上頭一個就點到了何焯的卷子,“光地啊,你這位學生好才氣啊!朕就奇怪了,怎麼先前會六試不中呢?”

  李光地取了何焯的卷子略掃了一眼,“我這學生才氣是上好的,只是人品……先前落第怕也跟此有關。”

  聖上不解,“他為人有何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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