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何夫子 | 上頁 下頁


  他一把拽回她手中的書稿,就怕她再念下去,露出他更多的破綻來。要說這世上還有人敢對他的文章指點一二,也就是面前這個小印書女了。

  “我連夜修正,明天一早把書稿給你。”他絕不讓自己在這個女子面前再露怯,絕不!

  “明天?那我們在儒茶青幽見吧!明早我本約了別人。”她起身欲走,她要忙的活還有很多,她可不是他,靠一本手稿能吃三年。

  聽她提及儒茶青幽,何焯就猜到了一二,“有人要給你生意做了?”

  “這世上要印書的可不止你何公子一人。”她在印書行當裡那可是數一數二的人物,多少文人雅士希望由她親自負責他們的心血。

  何焯沒再細問,應了她的要求,“明天一早,咱們儒茶青幽見。”

  “就這麼說定了。”

  她應了聲這便走了,看她離去的背影,他才赫然想起,他本該告訴她,這本《八股錦繡集》他不印成書了。

  算了,明早見了面再說吧!這本集還是要修正的,畢竟是自己的東西,還是該完好地展現給後人。錯字累句實不是他的風格,太影響他的學子做派。

  他這頭倒還好說,何夫子那邊回到書坊可是給罵翻過來了。

  何家阿翁指著她的鼻頭開罵:“你什麼腦子啊?當場指正何公子的文章有錯?萬一他生氣,收了書稿,不讓我們印了呢?我這白花花的銀子都叫你給攪和沒了。”說到後來,索性連著根地罵起來,“你啊,就跟你娘一樣,除了敗家,再沒別的。”

  聽阿翁提及過身的娘,何夫子仍是不吭聲,坐在一旁聽他發火——

  “我一輩子就出了你娘這麼一個女兒,本指著她招婿上門,我們老兩口也享享晚福。可她什麼人不好嫁,偏找了個大官做外室。一再地跟她說,這外室做不得,做不得,將來連家譜都進不去的。

  “她不信,執意妄為。結果呢,那大宅子的門,她都從來沒進去過,死都死在外頭,還留了你這麼個丫頭要我們養。你說,你說我上輩子到底欠了你們娘倆什麼啊?”

  阿翁喋喋不休,何夫子不辯解不勸慰,只是默默地聽著。若這是她們娘倆虧欠阿翁的,母親去了,由她來償還便是了。

  好在阿婆適時的出現救了何夫子的耳朵,“夫子啊,四爺府上來人了,說有幾本書要校對,請你過去呢!”

  “哦!”何夫子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往外頭走。

  阿翁仍不放心地跟後面喊著:“去了四爺府上,你好生伺候著,可別沒大沒小的。人家可是咱們的主子,當今聖上的皇子,尊貴著呢!”

  整夜未合眼,何焯到底把書稿修正好了,趕了一大早就往儒茶青幽去。他知道何夫子的慣例,去取書稿向來是趁早的。

  他提醒自己,將書稿交給她看了以後勿忘告訴她,他得去參加會試,遂書就暫時不用印了,一切等春闈過後再說。

  那還把書稿給個印書女做什麼?

  為了男人的面子以及文人的自傲唄!

  忙完了這件事,他得好生溫溫書,以備接下來的春闈會試。無論如何這次會試定要高中,不僅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一心提拔自己的恩師。丟了官位是小,駁了恩師的顏面是大。

  他揣著書稿進了儒茶青幽,迎面就瞧見何夫子正在跟一個人聊些什麼。細看去,倒好像是八爺府裡管事的,可她怎麼會和八爺府裡頭的人有所牽扯呢?怕是他認錯人了吧!

  他一心奔她那裡去,卻給喏喏小姐攔了下來,“你怎麼一大清早就上我這兒來了?”順著他的眼神望過去,喏喏小姐頓時明白了,“原來是奔著人家來的,今日交書稿?”

  何焯點頭稱是,指使喏喏小姐去給自己倒杯熱茶,他直接坐到何夫子的旁邊。原本還說著什麼的那個人忽然起身,悶不吭聲地走了。

  何焯疑惑不解,隨手將書稿放到她的面前,她冷不丁地說道:“這麼快就修好了?別遺漏了什麼。”

  同樣的錯誤他絕不會再犯第二次,他當眾放下話來:“一夜修稿,你若再能發現錯處,我……我……”

  “你就怎麼樣,何大公子?何大文人?”這個男人也忒較真了些,何夫子好笑地瞅著他。

  被她看得亂不自在的,又覺這裡的文人雅士又個個盯著他,何焯頭腦一熱,嘴裡冒出他全然想不到的話來,“若你再能找到錯處,我就八抬大轎,娶你回家。”

  全場譁然,端了熱茶來的喏喏小姐打頭就聽到這一句,心怦然亂跳,也不敢近身,直直地杵在原地聽著看著。

  有那好事之人慫恿著何夫子應下這場賭注,她也不含糊,接下書漫不經心地回道:“這話可是你說的。”

  只翻了兩頁,她就直起身子望向他,“我看你還是收回先前的話比較好。”

  她這話說的,好像他的書稿裡遍地是錯。何焯乃最最丟不起臉面之人,當著眾多文人雅士的面叫她這麼說了,他硬著頭皮回說:“我確信書稿再無錯處,但凡有一字之差,我願娶你為妻。”

  何夫子丟下書稿淡淡笑道:“不過是一場兒戲,何苦當真呢?”

  “君子一諾千金。”這賭他是打定了。

  她笑得更有深意了,“哎呀,我跟何公子說笑呢!你一個翩翩君子跟我一介女流計較什麼?”

  她笑得怪異,說得更古怪,何焯忍不住拿起書稿,當著眾人的面翻開來,“這書稿不可能有任何錯處,絕對不可能,我細細校過了,若再有錯,那是絕對……”

  他絕對沒有下文了,因為這世上根本沒有絕對之事。

  他當眾展現了自己的錯處,他的書稿……前後頁顛倒了,恰好是他翻開的那幾張。

  何焯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再抹不開。喏喏小姐選在這時候端上茶來,“大清早的,賭什麼賭啊?還拿人家小女子的終身作賭注,何公子你損不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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