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澀世紀傳說Part9 | 上頁 下頁 |
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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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霧喝下一口水,等那涼意融入胃中,這才開口:“我在這裡讀法律,畢業後打算做律師。”從小他就希望她長大後接他的班,做一名律師。也許是被這種觀念灌輸了太久,她本能地想反抗。沒想到反抗到最後,她還是從了他的願,為律師這個職業作準備。 她的回答讓幸德書有些意外,她對律師這個職業不是極度反感嗎?為什麼會讀這個專業? “是為了那小子?”想到這種可能性,幸德書的口氣更壞了。 “律師是為了法律的公正,不是為了黑道上的人洗脫罪責。你這樣做,只會毀了你的律師生涯。” “用不著你教訓我!”不!她不想這樣跟他說話,但聽到他那些話,她的背脊就湧上一股惡寒,然後在她自己還沒明白的時候,反擊的話語就噴射了出來,“你什麼都不知道,你憑什麼教訓我?憑什麼說我?什麼律師是為了維護法律的公正,你幫那些上流社會的渣子洗脫罪名,從中收取高額報酬,那也叫『公正』?你也配說『公正』?” 她犀利的語言讓幸德書氣得臉色由黑轉白,很難想像,坐在對面這個讓他氣得快發瘋的人竟然曾是他的女兒。 “你……你越來越不像話了!” “在你眼中,我早就不像話了。要不然,你也不會跟我斷絕父女關係!”斷都斷了,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她為什麼會覺得口中有點兒苦?苦得她想哭? 被說到痛處的豈止她一個人? 望著面前這個做了他十六年女兒,之後雖然仍姓“幸”卻不再是他女兒的女生,幸德書的傷感不是一點點。“你就是這樣!你還是這麼不聽話!什麼事都按照自己的脾氣來,也不管對錯。我的話你從來不聽,現在後悔了吧?當初要你去英國讀預科班,你非不去。現在好了,在這個地方讀法律,能讀出什麼成就來?” 在他的眼中,她永遠只能靠著他這個國際知名大律師生存嗎?之霧就是要他刮目相看,“我去了英國,沒有靠任何人,我考上了那邊的法律系,而且我拿到了全額獎學金。之所以會來羅蘭德繼續下面的學業是因為我想回來,這裡有我牽掛的人,而英國沒有。” 幸德書一直生活在英國,聽她說出這些,他怎能不氣。 “你牽掛的人還有誰?不就是那小子嘛!” “我牽掛的人多了,除了卓遠之,我還牽掛津庭叔、卓爸……” “卓英冠?”她竟然管卓英冠叫『卓爸”?幸德書眉頭緊鎖,脾氣在瞬間即將迸發。 “你跟他很熟嗎?” “他一直照顧我,”幸之霧的手指在杯口劃著圓圈, “從你跟我斷絕父女關係的那天起,不!更早……應該說從很早以前他就在我的生命裡扮演了父親的角色。” 幸德書的十指互相糾纏著,扭在一處根本分不清哪根是中指,哪根是食指。他不說話,就讓她來說。 “卓爸對我很好,就像對待親生女兒一樣……” “你是我女兒!” 話從幸德書的口中沖了出來,等他發現已經來不及了。之霧怔怔地望著他,半晌沒反應過來。 “離開那裡,跟我回英國。”他可不是求她跟他走,為了顯示尊嚴,幸德書特意補充了一句,“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你現在跟我回英國,你的律師之路可以順順當當地走下去。如果你繼續這樣一意孤行,非跟黑道攪和在一起,你是沒辦法成為律師的——我說到做到。”他話中的威脅成分連他自己都沒聽出來。 可之霧卻被那些威脅的陰雲籠罩起來,這就是父親對女兒說出的話嗎?為什麼她覺得那麼可悲?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他,這個當了她十六年父親的人。“我不會跟你回英國的,如果我想去英國讀書,我隨時可以向羅蘭德學院申請結束交換生的生涯,無須你勞神。”這場談話沒有再繼續下去的意義,她站起身這就要走。 “之霧!”他叫她的名字。有幾年了,他沒這樣叫過她。 熟悉又陌生的呼喚讓之霧停下了腳步,天知道,她願意為他停留。 “什麼?” “跟我回英國,徹底離開卓英冠父子。”他說最後一遍。 “不可能!”無論是他第一次這樣要求她,還是最後一次,她的答案永遠不會變。 是失望吧?幸德書有點兒口不擇言,“你怎麼能甘心跟一群沒頭腦的黑道人士卷在一起呢?什麼時候你學會了自甘墮落?你簡直……你簡直讓我大失望了,像你這樣根本不配做我的女兒。” “哈!”之霧拿出度天涯常用的那種不屑一顧的笑容,“幸大律師,您忘了嗎?您早已跟我斷絕了父女關係,我們現在根本沒有任何關係,就跟陌生人一樣!就跟陌生人一樣!” 她的話嚴重地刺激了幸德書,他微聳著肩,一言不發,只是冷冷地望著她。 那種眼神讓之霧想起了他起初說要斷絕父女關係時的決然,她想甩開那一切,不想再讓這種情緒左右自己。 “我不是你女兒,你也不是我爸,卓英冠才是我爸。你忘了嗎?媽媽一直愛的人就是他,或許他才是我的親生父親,你不也這麼認為嗎?” 望著幸德書發青的臉,她的心頭湧起一抹快感。是怎樣的經歷竟讓一對父女走到今天這一步?這過程中的痛苦沒有人比之霧更能領悟,就是因為痛得透徹,她才想徹底地放開。 “卓英冠才是我的親生父親,你什麼也不是……” “啪!” 清脆的聲音讓卓遠之忍不住回頭望去,幸之霧偏著頭站在一邊,正對他的是幸德書滿面怒容和顫抖不已的身體。直覺不對,他想走過去,走到之霧的身旁,終究還是止住了腳步,遠遠地望著她,他抵著吧台的手青筋暴露。 慢慢抬起下巴,幸之霧告訴自己——我不可以低頭。 “當我告訴你……告訴你那件事的時候,你也是這樣……給了我一耳光。”她還記得自己被打歪臉的瞬間,火辣辣的痛從臉部蔓延至全身,一直蔓延到小腹。“然後,你說『你不是我女兒』,再然後,你跟我斷絕了父女關係。” 不!不是這樣!他給了她機會,他讓她一切重來,按照他規劃出的模式重新來過,是她不肯,不是他的錯。作為父親,他沒有錯。 那麼理直氣壯的觀點,為什麼在望見她眼底失望的那一刻,他說不出口? “是你跟我斷絕了父女關係,是你跟我!”之霧冰冷破碎的眼神向他發出控訴, “我沒想不要你這個爸,是你不想要我這個女兒!” 她轉過身,不讓淚水掉出眼眶,不讓自己的脆弱暴露在他的面前。他們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關係,是他,是他這個“爸”親手斬斷這層關係的。 “是你不要我……是你不要我……” 她的腳步在悠轉,披著燈光,她慢慢地向卓遠之走去,頭埋在陰影裡,她不要任何人看出她的脆弱。 當初,他不要她這個女兒的那一夜,她也是這樣徘徊在大雨裡,腳步悠轉間,她走出了自己的人生。 “之霧……” 封千里想伸出手抱抱她,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他就是想抱抱她。可是,他不敢伸出手,他們認識那麼久,但他卻從不敢主動向她伸出手。 之霧沒有抬頭,徑直向卓遠之走去。封千里眼睜睜地望著她從自己的身邊走過,走到卓遠之的面前,停住。 “我們走吧!” “好,我們回家。”他牽起她的手,拉著她向酒吧外面走去。她不用抬頭,甚至可以閉上眼,他會幫她找到方向。 他們都是黑暗中的人,習慣了在黑色的世界裡找方向。 沒有開車,卓遠之牽著之霧的手,一直……一直向前走。晚風吹過他們的肩頭,無所謂,他憑藉身高為她擋風,即使前方是地獄,他也先她一步踏進去。她不喊停,他就陪著她一路走下去,走到天邊再回頭。 他們一起回家。 拍拍阿貓的腦袋,卓遠之用手勢讓它坐下來。“別吵!之霧正在沉思,你這樣會吵到她的。” 我哪有?它根本什麼也沒做,怎麼會吵到那個壞丫頭呢? “都要你別吵了,你還對著我翻眼睛。”卓遠之點了一下阿貓的塌鼻子,聲音再提高幾分。 “你這樣很不好噯!要吵到別的地方去吵,打攪了之霧的思考,你付得起責任嗎?” 我哪有?我哪有?阿貓委屈地伸直前肢,撅起屁股,拿下巴墊在地上。它就差沒把嘴巴縫起來了——主人,你怎麼可以怪我? 卓遠之還嫌不夠,拽過阿貓的前肢,他讓它像人一樣用兩條腿走路。 “再吵我就把你丟出去了,阿貓,我警告你……” “我警告你,你再囉嗦,我就把你丟出去。” 阿貓會說人話? 當然是不可能的——幸之霧雙手抱胸懶洋洋地望著正跟阿貓唱雙簧的卓遠之,又來這一招,十四歲的時候,他就跟她玩這一招,這都幾年了,還是老招數,巨沒長進。 辦法是老舊了點兒,效果還是不錯的嘛!提起放在一旁好半天的醫療箱,卓遠之屁顛屁顛地顛進了她的臥房。他前腳剛進,之霧後腳關門。她決不允許那只大黑豹子竄進她的房間,她巨不喜歡與危險親密接觸。 鬆開房門把手,她轉過頭撞上了一堵牆。 “你幹嘛?”站得那麼近,想撞死她啊? 只有這麼近才能看清她受傷的左臉, “疼嗎?”他問得很輕,像是害怕呼出的氣稍微大一點兒就會傷到地似的。 搖搖頭,地扯開嘴角想給他安慰的笑,可惜面部肌肉扯動的幅度有點兒大,大到她疼得皺起了眉頭。 撒謊的小孩遭到報應了吧!他將她按坐在地毯上,拿出藥棉幫她上藥,手法極其熟練。 用藥棉幫她揉擦著微腫的臉頰,他什麼也不說,只是用那雙沉黑的眼不住地望著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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