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無敵醜公主 | 上頁 下頁
十六


  他再無地方可挪,身體靠著一個冰冷的東西,段素光下意識地轉過頭來向後看去,他靠著的正是那塊黑曜石鏡,鏡子上那六個大字在他的眼中變得模糊,他呆呆地看著,半張著嘴巴卻瞪圓了眼睛珠子——啪嗒!一滴溫熱的東西落在他的臉上,拿手一抹伸到燭光下仔細一瞧,段素光那三魂六魄全散了——

  “血!血!血啊——”段素光徹底瘋了,他掉轉身體對著黑曜石鏡拼命地磕頭,直磕得自己頭破血流,只是無法停止,一邊磕頭他嘴裡還一邊嘀咕著滿朝臣子都能聽見的認罪狀,“父王,父王,兒臣錯了,兒臣真的錯了……您放過兒臣吧!兒臣知道錯了……兒臣知罪了……”

  忽然話鋒一轉,他直起身子,指著黑曜石鏡高聲叫駡起來:“老頭子,這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你不能怪我!誰要你不把王位傳給我?誰要你……”

  話未盡,聲已停。

  他轉過身來望著自己的身後,又看看自己的身前,他不敢相信,那把刀……那把刀竟然穿過了他的身體,好像他親手將匕首插進父王的王體時一般……難以相信。

  他想看看那個將刀刺進他胸口的人,他看到了一張美豔的臉,似男非女,卻是那麼模糊,模糊到他分不清那是月光,還是那人眼底的笑意。

  “為什麼要殺他?”

  此前,高泰明宣佈擇日將舉行儲君段素徽王爺登基大典。

  尚未從段素光弑殺先王,又被高泰明所殺的震驚中蘇醒,又聽到段素徽將成為第十三代大理君王的消息,眾臣們都精神恍惚,沒了應對之聲,唯有用沉默接受的分。

  如今,大正殿上人已散盡,段素光的屍體被宮人抬了出去,爭奪一世,弑父殺君,到頭來不過是三寸棺材定了終身。

  象徵聖意的黑曜石鏡再一次被尊貴地收藏進段氏宗祠,偌大的大正殿上只剩下段漣漪和高泰明彼此對望。

  她說的第一句便是——

  “為什麼要殺他?他已半瘋半癲,弑父殺君之罪名讓他根本不可能再有所作為,放著一個對你沒有任何威脅的人,幹嗎還要除之而後快呢?”

  “為什麼黑曜石鏡會流血?”他顯然對這個謎底更感興趣。

  之前她只說她有辦法讓段素光於大正殿上,當著眾臣的面自己招供弑父的真相,只要他照著計劃進行便可,並未告訴他,她打算如何令段素光這個權慾薰心的傢伙洩露原形。

  盯住他眼底的好奇,段漣漪深知若她不肯滿足他的好奇心,他也斷不會解釋她的疑問。

  “我事先混進宗廟裡,用雞血在黑曜石鏡上寫下字。因為是黑色的石頭,在那上面用紅色的雞血寫了字並不明顯,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而這黑曜石鏡之前一直呈放在宗廟裡,用錦緞蓋著,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看到。

  “今日即位大典,八個宗室童子抬了上來,眾臣站在下頭自然也發現不了這上頭的字跡。因為選在夜裡,大正殿內必然燭火通明,這些火燭點燃的熱氣會熏到冰冷的石鏡。這時候滿月之光照在石鏡上,字跡便顯露出來。等到石鏡上的水汽凝聚,混著雞血滑下來,看上去就更嚇人了。

  “加之素光做了虧心事,本就心虛,一旦有點風吹草動,他就再也繃不住了。當然,你高爺高公子的震懾力也是一劑猛藥。現在告訴我——為什麼要殺他?”

  她的責備是那麼的顯而易見,他不偏不移,坦坦蕩蕩,沒什麼好隱晦的,“留著他,幹什麼?如你所言,他瘋了,在整個朝局中起不了任何作用了,那麼還把他這個不活不死的傢伙留在宮裡做什麼呢?你很清楚,一旦段素徽即位,即便他再怎麼想殺他,出於兄弟的名義,他也不能動他;你很清楚,原本支持段素光做王,現在因他被牽連的人在不斷遭受打壓的過程中勢必希望他能東山再起,以他的名義恢復昔日的榮耀,他們不會就此罷休;你更清楚,為了朝局的穩固,也為了大理段氏這本就命運多舛的河山,段素光的死是他對祖宗,對段氏王朝可以做的最後一點貢獻。”

  他的振振有辭讓段漣漪感到那樣的無力,明知道一切的一切不過是他的托詞,可她卻找不到隻字片語來反駁,因為他說的全站在理上。

  她唯有一句毫無底氣的嘟囔:“別說得好像你是為國為君的忠臣一樣。”

  “我從來不說自己是忠臣,事實上,到現在為止我還是個無官無品的草民。”即便他手握重兵,乃至掌控著整座王宮。

  踱到她的面前,望著她那雙明亮的眸子。他忽然發現,如果單看她的眼眸,她也可以是好看的。

  “段漣漪,聽著,你仔細聽好了,替你們段氏的祖宗們聽仔細了。我,高泰明,不在乎你們段氏江山的振興與敗落,也不在乎你們段氏族人的死與活,我只做我想做的——同樣,如果有朝一日,我想要這朗朗山河,任何人都擋不住我……包括你。”

  段漣漪赫然笑了,笑聲朗朗,衝破這大正殿,直通九霄,“楊義貞剛死,又來了一個。”

  對她話中的深意,他置若罔聞,“要怪就怪段氏子孫雖有帝王命,卻無帝王術,怨不得臣子專權。”

  她靠近他,近到讓他覺得難受的地方停住。這麼近的距離,用她明亮的眼睛凝望著他,直到他感覺不自在,她才出聲:“我不會怨,也不會恨,若這是命,我將順從天命——可你到底為什麼殺素光呢?說出你的理由,真實的——於我,你沒什麼需要隱瞞的。”

  是,於她,他真的好像不需要隱瞞任何事,也不想隱瞞。那便說了吧!

  “我父親早年被上德帝,也就是你王兄打壓,以至於要將我這個獨子自年幼時便送到宋國,以求保住高家一條血脈。如今我借著救宮之名重振高家之勢,若眾人以為我會像父親一般仁慈、中庸、恪忍,那就錯了。”

  段素光這位儲君的血不過是重振高家聲勢,彰顯高泰明強勢的一道祭品罷了——她早該想到。

  段漣漪眼中那派明瞭,不知為何讓高泰明看在心裡很不舒服。走到這大正殿的門口,折身望著高高在上的王位,他驀然開了口:“若你不是女子,或許會成為我們高家最大的敵人。”

  她明白他的意思,卻偏要談及其他,“有素徽在,你率領的高家也不可能隨心所欲。”

  “他?”

  高泰明不屑一顧地挑高了眉梢,不過是隨性的舉動,竟讓那精緻的單鳳眼生出無限誘惑來,“外人贊他寬厚仁德,在我看來是中庸無為——別說是我了,若段負浪那小子有心想取而代之,你那位徽侄兒怕也難以力挽狂瀾。”

  段漣漪品著他的話,不僅斜眼睇他,“中庸無為——這就是你對他的評價?”

  “不然呢?”他偏要與她抬杠,“厚積薄發?”

  此事、此人,不到最後關頭,誰說了也不算,段漣漪與高泰明心知肚明。

  他走出這大正殿,這裡太高了,感覺不是普通人可以站的地方。他雖不普通,卻不想盤踞在高處,感覺怕得很。

  他站在下面,迎風而立,衣裾飄飄。她跨出大正殿那道門,望著他的背影,有一個決定在瞬間便在她心底落了根,“高泰明——”

  他轉過身,望見她高高在上的身影。那一刻,她是公主,他是她身下的臣子。

  “如果有朝一日我和你爭這天下,你會殺了我嗎?”

  高泰明抬起眼仰望著她,半晌撂下一句:“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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