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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遣風驚訝於她竟知道斜日的秘密,“你怎麼會知道?難道是臨一水?”

  罷月冷笑,在他眼中,她的智慧當真比不上她姐姐的一絲半毫嗎?

  “我和斜日同出一個娘胎,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她的個性、為人,我再熟悉不過。以她精明的腦袋,不可能不做任何防備就去赴約。江水要不了她的命,我……早知道。”

  那你還將她推到水中?

  他的緊張她看在眼裡,一口悶氣堵在心頭不上不下,好不難過,“我以為只要把她推離我們之間,你的眼裡就只會剩下我一個。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你找她的心不死,你對我還是克守著主僕之義。”

  “主子對我有救命之恩,我不可能棄她於不顧。”

  “我對你連心都捨下了,你又為我做了什麼?”罷月不服,在這場宮廷鬥爭中,她沒有輸給自己的親姐姐,她是輸給了她今生今世唯一愛的男人,“在最後關頭將我逮住送給我姐姐發落嗎?還是親口告訴她,當年我將她推入江水,妄圖取她的性命?你想用我的命證明你對她的真心嗎?”

  罷月狂笑不止,“你好傻,你竟然比我還傻。我知道我做什麼都得不到你,可你呢?”她拎起懷裡的修竹,在他面前甩了甩,“看見了吧?這是斜日的兒子,是她和那鄉間的教書先生生下的兒子。人家孩子都這麼大了,你就算付出得再多,她又能還你多少?你說,你是不是最傻的那一個?”

  遣風不擅表達感情,更何況此時救出修竹乃第一大事,“罷月,你還是先放了修竹再說。”

  “他是我的護身符。有了他,我才能安全離開王宮,才能等到重整山河的一日。否則,你認為我能安然活在這世上嗎?”她這個姐姐向來是有恩報恩,有仇必定雙倍奉還,親情對於生長在王宮中的她們來說——大不過權力。

  遣風想要強行救出修竹,又怕罷月一怒之下傷了孩子,兩廂為難,他唯有靜觀其變。

  修竹被勒得脖子都快斷了,他癟著嘴念叨:“小姨,你不要一錯再錯了。我知道你對王位根本沒興趣,你想要的從來就不是那個。”

  罷月一驚,沒想到落到這步田地,竟是這黃口小兒最知她心。她手一軟,放過了修竹脆弱的脖子,“你怎麼知道……”

  “是我娘……不!是斜日女主說的。她還說,你錯就錯在太執著,對個男人沒必要花那麼大的心思。有些東西,是你的終究還會是你的。”修竹一板一眼重複著親娘無聊時跟他嘮叨的閒話。這些不經意冒出來的見解竟叫罷月、遣風錯愕不已。

  罷月徹底放下了反擊的欲望,仰天長歎:“姐姐,你連這都看得透,我這輩子註定輸給你了,要怨只能怨我們是整個革嫫最尊貴的姐妹倆。”

  半蹲下身子,她撫去修竹臉上的塵土,不小心瞄到他頸項上的淤痕,她有點抱歉。爭權奪位數年,因她而死的人不計其數,這還是她第一次為自己的行為所帶來的傷害感到抱歉。

  細看這孩子,有雙和斜日相似的狡黠的細長眼,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有著同樣眉眼的自己。凝視著他的臉,她仿佛回到了小時候,和斜日擠在一張床上睡覺的日子,那樣的時光早已一去不復返了。

  “再叫我一聲『小姨』好不好?”她鄭重請求,修竹成了她和斜日間最後的一點聯繫。都說王室無親,她開始有點明白為什麼斜日會嫁給鄉間一個窮教書先生,起碼她擁有了幾年單純快樂的生活。

  不知道上天會不會給她同樣的恩賜。若是如此,失了女主的身份對她來說是福不是禍。

  起身,風吹去披在她肩頭的那身無上尊貴的紫衣。離開王宮,她僅著白衣,“我跟你走。”

  她走向遣風,放下權力,放下王位,放下流著血忍著痛去爭奪的一切。她輸了,徹徹底底地輸給了自己的親姐姐,因為眼前這個黑衣男人。

  她甘願下半輩子活在禁錮中,還是因為……他。

  她在他一尺之外——這一次,他牽住了她的手。罷月想像了多年的情境竟在此時發生:他牽她的手,沒有將她拉回那個充滿欲望的王宮,而是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抓住了她的手,只為將她拉離王位爭奪。

  他卻不知,這多年來,她的爭鬥之心全是因他而起。

  罷了!罷了!

  罷月忘記計較,修竹卻沒忘記爹的教誨,對長輩要有禮貌,送長輩離開要問好。

  “路上小心,小姨!”

  第十一章 綠草青青

  罷月五年某日,不再問卜。

  日升月落,鬥轉星移,她就這樣躺在床上不知過了幾個日夜。

  她知他在外頭坐著,他一連守了她這些天寸步不離。從前她想的盼的,如今都成了真,現在她是不想見他,他也不肯走。

  她走出關了自己多日的那扇門,透過窗櫺望見的竟是一座矮墳。

  墳前幾叢青草,鬱鬱寡歡地伴著這座孤墳度過了不知多少歲歲年年。她想看看墓主的身份,走到墓前才發現碑上空無一字,青灰色的石碑被人擦拭得極乾淨,淨得像從世外飄到這墳前。

  他坐在墓前,拾掇著那幾叢青草,動作極慢。見她終於走出了屋子,不禁抬眼直直地守望著她。

  換下那身王者紫袍僅著白衣的她看上去是那麼的單薄、無助,然這一刻她卻比任何時候都不需要他留在身邊。

  “你去吧!”她站在門口,望著他的背影,替他做下了決定,“回王宮,以你現在的身份回去,可以名正言順地重穿赤袍,恢復貴族身份,再不需要有什麼顧慮。”

  不是為他著想,她這是在趕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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