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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罷月仰天長笑,久久無法停歇,笑得面前的人慌了神,亂了心,直直地杵在原地愣愣地瞅著看著等著。

  終於按捺不住了,他上前拉住她的手,如幾個時辰前阻止她來赴宴時一般。

  “罷月,你放棄吧!”

  她仍是笑得天花亂墜,指著他鼻子渾身亂顫,“你又要我放棄,居然是你要我放棄。”

  她步步緊逼到他的跟前,明明近在眼前,卻仿佛離他有千里之遠。這一回,她是真的失望到心眼裡了。

  “遣風啊遣風,多少年了?我喜歡你多少年了?自少時你入宮那日起,我便喜歡上了挺拔沉穩的你。你失去仕族身份,我比你著急;你面對生死關頭,我比你緊張;你受了傷挨了痛,我比你更痛。我為了你想了這麼多年,付出了這麼多年,也同這天下王權鬥了這麼多年。你生生地將一個天真爛漫的小主鍛造成革嫫最不擇手段的女主,到頭來竟是你走來要我放手。”

  他知道自己這一步傷她至深,可是他沒有選擇,只有一條道走到黑,或許他、他們倆才有最後的機會。

  他拉住罷月,只求她給他最後一個解釋的機會,“罷月,你聽我說,我要告訴你……”

  “你真正喜歡的人是斜日,對不對?無論我付出多少,哪怕是挖出整顆心擺在你面前也無法留住你奔向她的腳步,是不是?

  “——這就是你想告訴我的,你不愛我,自始至終你那顆心半點不曾落在我身上——這就是你早想告訴我的,可是?”

  她狂叫,狂喊,終究只落得狂笑不已。

  “我好傻啊!以為做了女主,賜還你赤袍,讓你恢復尊貴的身份,你就會向我求親,願做我的夫君。從此,你我白頭偕老,年年雪飄年年賞寒梅烙香。

  “可你不穿赤袍,寧可著黑衣留在斜陽殿西南小院,雖然那宮殿的主人五年前就失蹤了。

  “五年了,你我日日相伴五年有餘,你看著我如何掙扎在這幽深王宮之中。不算你作為她的秘器出生入死,我夜夜在小院裡等著為你包紮傷口的那幾年,你也與我朝夕相處了那麼些日日夜夜,你半點不曾同我交心。

  “自她回宮以來,你就開始跟我虛以委蛇。九斤半早就告訴你她回來了,你不曾告訴我;她早就在你面前挑明她沒有失憶,你也不曾告訴我;今日她兵變逼宮,你——我親自指派的內宮侍衛統領,居然協助她逼我這個宮——咎由自取,今晚我終於知道什麼叫『咎由自取』,哈哈哈哈哈!”

  她仰天長笑,拿過桌上那壺梅子酒,一口飲盡,滴酒不剩。

  放下酒壺,她亦收起笑容,再不看他一眼,目光只對著斜日。

  “你以為你贏了?是,你確是贏了,可我也沒輸啊!還是這壺梅子酒,還是這等又酸又甜的滋味,斜日,你不喜歡?卻也喝了這麼些年,不是嗎?”

  她的笑藏著陰謀,斜日忽而想起了什麼。這個時辰修竹卻不在宮中,不對勁。

  罷月恰在此時丟出她的壓箱寶貝顯擺給斜日看個透徹,“你猜到了是不是?我的親姐,你是何等精明之人,定是猜到了。我早先叫幾個黑衣人接了修竹去我那裡玩玩。

  “前些日子那幾個黑衣便替我查出了一些修竹的身世。我想不到,很有些想不到你這樣的性情竟會有那樣的奇遇,遂接了修竹同我說說話聊聊天——同你學的,黑衣秘器養幾個在身邊很是順手,很是順手啊!既然這宮中我待不下去了,那就讓修竹陪著我出宮逛逛吧!”

  她推開桌上的酒壺,灑脫地向門外走去。她的身後那只重掌紫玉珠的手微微擺了擺,圍在宮殿外的侍衛讓出一條道來,目送罷月出殿。

  臨一水見罷月安然走出宮殿,忙跨了進去,“就這樣放她走?那修竹怎麼辦?”

  斜日即便不理天下人,也不會放著修竹被擄不管。撥弄著重新戴回腕間的紫玉珠,她那對單鳳眼淡漠如昔。

  “什麼人也不用派,遣風一人於罷月可抵千軍萬馬。”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剛在後頭我也聽了些罷月對遣風說的話,那種失望是恨到骨子裡的。我想這會兒她怕是將遣風千刀萬剮的心都有了,派他去救回修竹,你不是把修竹往火坑裡推嘛!”

  臨老九向來不屑于男女間的那檔子事,要不然也不會鍈進這渾水裡,不過是為了找個穩妥的地方躲個把人罷了。

  “你不懂,臨老九。這方面你跟白癡差不多,還是靜候著結果吧!”

  斜日蹺著二郎腿笑眯眯地抖起腳尖來了,用不了多久她就可回青廬捉姦去嘍!

  她在斜陽殿中開懷一笑,他卻心如刀絞追至出宮的南門。

  十多年前,他也是自這門被送出去。沒死成,終究成了黑衣。她不該重走他的路,他們都該開始一個全新的日子。

  “罷月,你快放下修竹。”

  已快逃出宮門的罷月沒能喘口氣,身前一道黑影飛過,他擋住了她的去路。

  到頭來,她還是敗在他手上。

  她早該知道,這世上唯一能讓她嘗到痛苦的人便是他了,也只有他。

  緊閉的眼眸再度睜開,罷月的嘴角噙著一絲笑意,眉宇間一如過往歲月她的溫柔,那是走到頭的釋懷吧!

  “遣風,為什麼?你在我身邊數年,為什麼你還是只忠於斜日?她對你就那麼重要嗎?”罷月不服,她以為日夜的相守,總有一天他的心會靠向她。原來,時間只是幫她培養了一個叛徒,置她於死地的敵人。

  遣風不做任何的辯解,在她們姐妹之間,他本來就只能忠於一人。他選擇了斜日,他無話可說。

  “罷月,你知道主子對我意味著什麼。今生今世,我都不可能背叛她,更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

  “即使她已經嫁給他人,即使她已為別的男人生下兒子,你的心依然還向著她嗎?”罷月的情緒即將脫韁,她手臂勒緊,被她束在懷裡的修竹快不能喘氣了。他連連咳嗽,卻掙不開她的囚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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