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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你呢?你開心嗎?”她突然間,柔荑牽住他伸過來的手。“我好久沒幫姐姐過生日,我知道她最想看到什麼,她最想看到她的小說結局男女主角幸福在一起……”

  他們一起去上墳。

  這次,她唱生日快樂歌,他就在一旁吹口琴合進她柔柔細細時而甜語的聲調中。

  “姐姐,他是安秦,你總是寫信跟我說的男人,其實我以前遇過他……你記得嗎,那次回家,你把我痛駡一頓,說怎麼把獎金全給陌生人,至少留一點買『海豚跳』給你——我今天帶很多來,你慢慢品嘗——”攤開包得精緻的糖,她坐在墓碑左側,頭傾靠粉紅石帆。

  “生日快樂,姐姐。”她開開心心,笑著,抬起臉龐看他。

  他停止吹口琴,蹲近她身前。“心蜜生日你很高興?”

  “嗯,是生日啊!”她拉提她的紅色縐褶連身長裙,站起,翩然旋舞。“哪有人慶祝死日的……”

  安秦回眸,盯著她歡樂的身影,不說話、不吹口琴,坐往她剛坐的位置,拿一塊她攤在墓碑前的糖。咬下海豚尾鰭,甜得讓他想皺眉,但他沒有,表情一如往常,清徐似風。他可以當作她開心,不是發燒,沒有難過。

  “安秦,我告訴你——”她嗓調依然甜膩,笑顏依然唯美,湊過來拉起他的手,吃下另一半糖。

  “海英也喜歡這種糖,他和姐姐一樣。我比較喜歡石榴糖,但是,我如果要一個哥哥,他一定是海英——”

  “蘇燁呢?”他收握指尖,被她舔過的灼熱還在,導進掌心。

  “阿燁是我很好的朋友,我去參加他小阿姨辦的自然療法研究會認識他,像你和姐姐一樣,我跟阿燁分享姐姐寄回來的信——”

  “安蜜。”再次打斷她的嗓音,等她目光移轉過來,他說:“如果生命允許……”語未道盡,他若有所思看著她,似在考慮是否接下去說。

  田安蜜歪歪頭,甜笑,等不到安秦出聲,她又跳起舞,迎著風,肢體優美地伸展,像太極結合某種神秘瑜伽。她低斂眼睫毛,微彎雙膝,裙擺劃地,不見她的雙足如何優雅移動。

  安秦盯著她像花緩綻一樣的舞姿,終是把話說了出來。“安蜜,我是想過要和你姐姐結婚。”

  “嗯,”田安蜜也說:“我之前就這麼覺得,如果我和阿燁一直下去,一定會——”嗓音乍停,圈兒轉一半,她不舞動了,也不說了,慢慢站直雙腿,穿涼鞋的腳重新露出,裙擺飄飄蕩漾,身形微晃。

  安秦起身,扶住她不穩的身形,摸她額頭。她柔柔揮開他的手,拉好貝雷帽。

  “你也來對姐姐說生日快樂。”挪腳往粉紅石帆前蹲,她望著那照片,說:“姐姐,我戴貝雷帽好看嗎?安秦給我的——”回首朝他伸手。

  他蹲下,蹲在她身邊,看著石帆裡的照片、名字和“永遠出航”,緩沉地說:“生曰快樂。”他的手,微探,沒碰到墓碑,碰到石帆前的花束,一個風船葛苞膜掉落他掌中。

  田安蜜雙手合十。一陣風柔吹。她偏昂紅豔臉蛋,對住他。“姐姐跟你說『謝謝』。”

  他垂眸頷首,一掌覆住她發熱的芙頰,凝眄朝陽湧在她眼中閃折沸騰色光澤。

  “該下山了——”將風船葛放進襯衫前袋,他說:“走吧,安蜜。”

  她抓著他的掌,點頭站起,又說了一次“生日快樂”,才與他走離漂亮的粉紅石帆,結束慶生參拜。

  香檳山的步道開滿木犀科黃馨花,花香飄騰籠罩,她一個噴嚏也沒打,忍得難受還是忍,美顏滿溢笑容。

  他知道她很難受。

  纖細身子再也撐不住高燒的折磨,未到山下已癱軟在他懷裡,精神萎靡,語無倫次,“姐姐、姐姐”地叫著。

  他知道她很難受,身心都不舒服。

  他抱著她回Segeh。他不知道她家在哪兒,一方面不放心她一個人,便將她帶上樓,沒去詢問旅店人員她的住所何在。他在總統套房為她做診斷,一通電話,要了特殊room service。醫師在這島上,備受尊重。

  沒幾分鐘,旅店服務人員跟著一名男駐醫把他要的藥劑針劑送來。那名極為年輕的男駐醫問他是不是怎麼了?他反問男駐醫田安蜜醫師今天什麼班?男駐醫恭敬回答他,安蜜醫師最近都幫他們代班,所以今天沒班,明天後天大後天連休。他說他知道了,沒什麼事,請他們下樓。

  男駐醫不好意思地兜出此次研討會特刊,請他簽名。他簽了,說他以前大部分時候簽死亡證明,來加汀島,大家待他像Regen那般的明星,讓他受寵若驚。他這一講,才教人受驚于安醫師的另類幽默。

  男駐醫和旅店服務人員困窘地僵著笑臉,不敢再多打擾安醫師,兩相急急告退。

  安秦端著託盤,走回臥室。

  “安蜜——”

  “我不要打針……”

  一靠近四柱大床,尚未掀撩薄絲簾幔,抗拒的囈語一聲拖曳一聲傳出。

  “別過來……我不要打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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