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樂琳琅 > 揚州招親狀 | 上頁 下頁 |
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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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被她硬拉回客棧,在進入一間客房後,入目的情形,使得沉默寡言的他再難無動於衷,他用了渾身的力氣拉住她,不讓她靠近床邊,在她掙扎著難以置信地瞪著床上一幕慘狀,一心想撲至床前時,他在她耳邊很大聲地喊了句:「不要過去,危險!」 請來的郎中一見床上驚恐的一幕景象,嚇得撒開腳丫子一溜煙逃得無影無蹤。 僅僅隔了一刻鐘,原本躺在床上的鬥勺已是全身腫脹,不斷腫脹,膨脹到極限,皮膚噝噝地裂開,股股濃黑腥臭的血水迸濺出來,四肢上,肌膚已化成攤攤膿水,森森白骨漸漸裸露,狀極駭人! 或許是聽到了宮主揪心的叫喊,鬥勺奇跡般地睜開雙眼,望著她,眼睛裡含著許多的依戀、不舍,那樣深深地凝望著她。他想對她說句話,只說一句,拼命地掙扎,喉嚨裡只發出咕茲咕茲的微響,他的眼中泛出一層淚水,淚水裡裹著她的身影,漸漸凝結成一滴淚珠,順著眼角滑過臉頰,滴落在枕邊,碎了…… 她眼睜睜地看著他漸漸停止掙扎,直挺挺地躺著,全身的骨肉一點一點地化成血水,他似乎再也感覺不到痛苦,再也……沒有感覺了。 鬥勺死了?他死了……殘酷的事實擺在眼前,她就是喊破了嗓子也得不到他的回應。 她終於停止呼喊,圓睜著雙眼,死死瞪著床上令人驚悚的一幕慘狀,眼眶內很痛,像被針紮一樣的刺痛,卻怎樣也流不出淚。顫抖的雙唇被她緊咬在齒間,牙齒深深陷進肉裡,血沿著唇角滴落,染紅了衣襟。 她只覺心裡頭很冷,渾身止不住地顫抖,抖得再也站不穩了,便跌坐在門口,癱靠至門框上,腦海裡是模糊一團,耳內嗡嗡作響,視線有些朦朧、扭曲,就像被困在夢魘裡,神志不清。就連身邊不知何時圍來一群人,她都沒看到,只有右手還有些知覺——被人握得死緊的痛感。她還能感覺到痛……和一絲溫暖。是忘了,他仍緊握著她的右手。他的手心裡有汗,奇怪,他也會緊張?她苦澀地彎一彎唇角,緩緩閉上雙眼,眼角有些微的濕熱。幸好,還有這一絲溫暖…… 客棧裡出了人命,驚動了掌櫃的,老掌櫃急忙跑了趟衙門。 官府公差來了,卻查不出個所以然。請來的仵作只讓人挑來幾擔泥巴,鋪滿這間客房的每個角落,把血漬吸幹,再用鏟子鏟了去,挑到郊外掩埋掉,房子裡的所有擺設也統統拿去燒的燒、埋的埋,處理乾淨。 府衙的官老爺只當這是江湖恩怨,江湖事,江湖了,官府是撒手不管,落得個清閒。倒是驗屍的仵作臨走時,好心提醒情夢:死者屬身中奇毒而亡,骨肉在極短的時間內腐爛化膿,證明這毒是深入骨血,用這極其狠辣的手段毒殺人的元兇,必定是使毒高手,且心如鐵石,手法陰狠!告戒她須小心提防。 江湖鬼蜮,她定是無意中招惹了殺身之禍! 掌櫃的忙把這位女災星請出客棧,她用過的被褥、桌椅等物,掌櫃的一咬牙,統統丟到爐灶內燒個乾淨。 一通忙活,夜已深了。 揚州郊外,亂墳崗。 一堆堆黃土下掩埋著數不清的無名死屍,沒有立碑,沒有親人來點香上墳,這裡是無頭冤案的拋屍地,這裡的空氣中浮動著令人作嘔的腐臭味。墳頭點點幽綠的鬼火,像一個個彷徨無依的孤魂野鬼,四處飄蕩。 情夢就坐在一堆黃土前,一動不動,一聲不吭,像失了魂,獨留一具空蕩蕩的軀殼。她這樣兒比大哭大鬧更令人憂心。 忘了站在她身邊,默默陪著她。 此刻的她是需要有人陪伴在身邊,需要人來細語安慰的。他幾次張開嘴,卻不知該怎樣安慰她。 呆立半晌,他突然轉身走開了。 她仍呆呆地坐著,似乎沒有發覺身邊的人兒已急匆匆離去,她的眼裡、心裡只有這一堆黃土。 這堆黃土下埋著一個伴她成長、宛如兄長般愛護她的人。她習慣了他的陪伴與守護,就像呼吸一樣自然,從不曾想過會有今日,他拋下她,永遠離去。 她的心,痛到沒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耳邊有人在輕喚:情夢…… 恍恍惚惚地抬眼,看到忘了,他像是跑了許多路,大口大口急喘著,手裡捧著一壺剛開了封的酒,酒罈子上沾著新鮮的泥巴,是剛從土裡挖出來的。 他把酒遞到她手上,「喝吧!醉一場,心裡也好受些。」 她捧著酒罈,傻傻地問:「我為什麼要醉?」 他輕歎:「醉了,會忘掉許多痛。」 「那……醉過之後呢?」她又問。 他,茫然。 醉一場,夢一場。夢,總是會醒的,醒來時,痛依舊! 「為什麼要醉?」她望著他,似乎很困惑。 他仔細地想,卻只有一個答案:「醉了,會忘掉許多痛。」似對她說,也似對自己說。 不提防,她又執著地追問:「醉醒後呢?」 他苦惱地垂下頭,緘默不語。 醉了醒,醒了醉,就像一個惡性循環。 一直以來,他都在現實與醉夢中搖擺,連心都迷失了方向,看不到未來,逃避著過去,活得毫無意義…… 「醒了,會記起痛苦;醉了,會忘卻痛苦。」他強牽起嘴角,喃喃出聲。 他的辯解,在她聽來,太過蒼白太過牽強,既然醉了會醒,醒了仍會痛,那麼,何需醉這一場? 她低頭看看手中滿滿一壇高粱酒,眉頭漸漸皺了起來,徐徐站起身,徐徐舉高手中的罎子,高高地舉過頭頂,深吸氣,把心中的怨,心中的憤,隨著渾身的力量都聚集起來運到手腕上,一振雙腕,砰!滿滿一罎子酒被她狠狠砸在了地上。 伴著瓷罎子清脆的落地聲,她滿腔滿腹的悲憤終於爆發,「我為什麼要醉?醉了又有什麼用?這酒能讓白骨生肉、死人復活嗎?我最親的人死了,我卻要用酒來逃避這個事實,這是什麼?是懦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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