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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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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東門競技,皇上一早就去了,你為何不去?」太后有些擔憂,怕這個侄女一直悶在永甯宮會悶壞了身子。 如意照著鏡子,高高盤起的髮髻上壓著的珠翠鳳冠沉甸甸的,暗自顰了眉,伸手欲摘下累贅之物,指尖觸及金光燦燦的鳳冠,卻頓了一頓,只是將它扶正了些,輕慢地反問:「您不是也沒去嗎?」去與不去,結果都是一樣。她只是遣人拿著青絲編的相思扣往蒼龍門候著,那小小的玩意鐵定阻不住他前行的腳步,只能擾他心亂,只等他進入東門校場,便知不聽她勸阻的後果有多嚴重!他不是一直不把她的話放在心上、不把她當一回事、任意踐踏她剖出的一顆真心嗎?今日,她便要他自嘗苦果,讓他追悔莫及! 「今兒一早就起霧,要變天了……我這身老骨頭受不住這反復無常的氣候來折騰,老天爺變臉……沒一點預兆哪!」太后慢步踱至窗前,仰望天際白雲蒼狗變幻無常,不禁感慨喟歎。 「預兆是有的,只是您從不去留心罷了。」如意命宮娥關窗,扶太後坐至玉榻。太后雖年老色衰,目光卻依舊犀利不減當年,不是不能洞察一樁事物的先兆,只是立場過於敏感,處境過於尷尬,她只能佯裝不知罷了。 「不愧是咱如家的女子,身具慧根,聆音察理,哀家這點心思瞞不過你。」後宮之中眾女子,只有如意與她是血脈之親,她心中有事也只能來此處尋求寬慰。如意解人,卻不願迎合他人之意,只是情之一物,讓置身局中的慧人兒也看不清真相,反而往歪路上越走越遠,一錯再錯!她握著侄女的手輕輕一拍,耳語般輕聲問,「自古忠孝難兩全,二者選其一,你會選哪種立場?」 如意低頭看著拍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同樣壓低嗓子答:「百事孝為先,我是女兒家,當有孝心!」 「糊塗啊!」太后滿臉震驚之色,想不到這個侄女已經在歪路上走了那麼遠,她沉沉一歎,背過身去。 如意看著太后發上新冒出的幾綹銀絲、瞬間佝僂了的背,輕歎:「一邊是龐大的親族血脈,一邊是親生的兒子,您如今不也糊塗了嗎?」中間立場模糊,精明威嚴的太后不也裝起了糊塗? 「哀家倒寧願自己真個糊塗些!」太后背著身子,不欲讓人看到她此刻的表情,「老鷹逐鹿,哀家在宮城之中只看到鷹飛過的影子,卻能清晰看到鹿的動向。看不清的,只是哀家心中的隱患;看清了的,哀家才不得不裝了個糊塗!」如家那只野心勃勃的老鷹是皇家的隱患,皇家那只被老鷹盯上的鹿,才是她真正想要偏袒的一方,正因為看清了兒子的動向與意圖,她才不動聲色,以防如家安插在宮中的眼線從她這裡探得口風,把不利於皇上的一些消息傳出宮去! 如意聽得懂太后話語中的弦外之音,一直平靜的臉色這才波動起來,「鹿的動向?」一向仁慈溫和如慈菩薩的皇上如此倚重宰相,朝中大事都託付給了大臣,閒時便在別業中射獵遊玩,他還能有什麼動向?難道……那張溫和無害的笑容背後還隱藏了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太后終於回過身來,歎道:「哀家的皇兒心裡頭藏了事,就會像哀家一樣背過身去暗自思考,回過頭來,他卻是一臉的笑。唉,知子莫若母,自打他見了哀家就擺出賠笑的臉的那個時候起,哀家就知道自己也在他防範的圈子裡了,誰讓這個當娘的也姓如也是如家女子呢!有時候,看著皇兒那張溫和得一成不變的笑臉,感覺就像看到了一張詭笑的面具,哀家心裡頭髮寒哪!可有什麼法子呢,帝王薄情,只知緊握皇權,獨掌乾坤,旁的事物都入不了他的心!」母子二人分明有了隔閡,一個卻當面賠笑,溫溫吞吞地應付了事。一個則裝作不知,還得像以前一樣把自己的孩子當雛鳥,時不時仗著母后之尊,嚴加管教一番。皇宮裡不論身份高低,人人都戴著面具在做戲,多可笑、多無奈! 如意聽來頗為驚心,太后今日為何對她說這些心裡話?這些話不該說也不能說!後宮的女子得把心事藏起來,少聽少問。她身居皇后之位,雖不屑于戴上厚重的面具,卻同樣平靜了面容,端莊如一尊塑像,有些話,太后願意說,她卻不能聽!「您是累了,該回去歇著!」 「如意啊,有些事,你還蒙在鼓裡!」太后握住她的手輕輕一拍,蒼老孤寂的心向一顆同樣孤寂的心徐徐敞開了,「三年前,選秀入宮的本是如家雲英未嫁的二女兒,是皇上臨時改變了主意,點了你入宮!」 原來不是父親的主意。如意默默點頭,不欲追問皇上當年的意圖,太后卻逕自說了下去:「皇上點你入宮是因為他知道你與人鏡府少主人兩情相悅,已許下海誓山盟!」 一聽此言,如意這才震驚地抬起頭來追問:「皇上知道此事?那他為何……」說不出「棒打鴛鴦」四個字,因為選秀之事發生在那個人毀婚之後! 「皇上知道你心有所屬,才放心讓你入宮,換了如家其餘幾個女子,他定然不放心!」當年發生的事,太后也是知情人。事隔三年,今朝由她口中娓娓道來,事件背後的真相終於一點一滴地揭曉,「當年,人鏡府的少主人初次入朝為官,皇上就暗中授意他秘密查辦尚書令如兗結黨營私一事,那時的皇上就有敲山震虎的意圖,欲削弱日漸壯大的宰相党勢力,此事牽扯到朝中很多官員,他們互相包庇,朝中若有一人膽敢出面彈劾宰相,就會引得宰相党群起圍攻,明裡打壓暗施毒手,令皇上再也抽不出人手干預此事。那年,一個十七歲便世襲一品官職的少年如初生牛犢,一身是膽,毅然接下這棘手的案件,由地方官行賄一案入手,從一根極細微的線索牽出宰相結黨營私的驚天內幕,千里奔波,探察如家在京城外糾集的勢力和非法的產業,收集至關重要的線索。這小小少年有膽有謀,暗中調查搜集了許多鐵證,宰相党竟渾然沒有察覺!」 語聲一頓,太後面露欽佩之色,追思那少年當年憑著一腔忠憤、一腔熱血,鐵膽單騎追案千里,那是何等胸懷、何等氣節,愧煞朝中數以百計的所謂忠臣良將! 如意輕輕一歎:那時的他,肝膽煦若春風,氣骨情如秋水,令她一見傾心,非君不嫁!而今,他卻變了……一切都變了! 太后也長歎一聲:「憑一己之力,他竟能撼動朝廷一股強大勢力的根基,毀了如兗在京城以外蓄意經營的產業、勢力,只可惜……如兗最終察覺他在暗中進行的事宜只因為小女兒的一句抱怨,抱怨情人已有一月之久不來見她,抱怨他查什麼案子以至於冷落佳人,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第二天早朝之時,宰相奪了先機,先發制人——他率同百官一齊向天子遞了辭呈,跪地請辭。天子不准,這班臣子竟紛紛告了病假,不來上朝,不去處理各部事務,朝政荒廢一日,人心漸亂,謠言四起,社稷動搖,這是何等大事!皇上最終只能退讓,以懷柔之策重新拉攏並倚重宰相党的勢力,九五至尊竟也無奈地向臣子低頭妥協了!」 語聲再頓,輕拍于如意手背上的那只手忽然用力一握,太后臉上被無情歲月打磨的道道溝紋顫曲,一歎、再歎、三歎:「為山九仞,功虧一簣!皇室紆尊降貴,與臣子妥協,待查案之人手持辛苦搜集來的宰相党累累罪證,披星戴月趕回京城,進得宮門卻被皇上問罪,所有證據落入宰相党手中進行銷毀,忠臣卻被宮中禁衛兵押向天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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