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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任宣出什麼事了?」

  「他昨天來過這裡,走的時候樣子嚇人極了……」桑桑吐出一口氣,擦了擦眼,「我很擔心他出事,但是我沒有辦法出門,所以只有叫你回來……上陌,對不起,我應該跟你說清楚不讓你擔心,可是……我當時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麼,我……」

  元上陌的手指輕輕放在她的唇上。

  「別說了良言,我知道你在擔心。」他輕聲道,這樣有些慌亂和無助的良言讓他有些心疼,「我們快去看他。」

  這是桑桑第一次來到任宣的醫苑。只見院子裡種著幾杆竹子,風來沙沙作響,中央一隻大缸,裡頭一枝殘荷,葉子已經枯了。

  好安靜。

  不見一個病人,連打雜的小廝也不在。

  元上陌帶著桑桑來到任宣的房間。

  「吱呀」一聲,推開房門。

  任宣憑窗而立,一動不動。

  「任宣?」

  元上陌叫他,他仿佛沒有聽見。他就那麼站著,像是站了億萬年,而且要一直站下去。

  元上陌皺眉,正要上前拍他一下,袖子卻被桑桑拉住,桑桑道:「上陌,你可以出去一下嗎?」

  元上陌有些意外。

  「我有些話要跟表哥說。」

  「你們來了?」任宣忽然開口了,回過頭來,向桑桑道,「良言,上陌是你的丈夫,不可無禮。」

  他的聲調平緩,跟往日沒有任何不同。但是臉色慘白,眸子幾乎變作灰色,看不到一絲生氣。

  即使是那樣痛苦,也要努力維護良言和上陌的幸福,這就是任宣?

  桑桑的胸口又在疼了。

  那是良言的疼痛,無可抑制地傳了過來。

  她的臉色因這痛楚而變得蒼白,元上陌輕輕握了握她的手,走出門外。

  任宣喚他:「上陌……」

  「良言有話要跟你說。」元上陌已踏出房外,並沒有回過頭來,陽光照在他明顯淩亂的發上,仿佛有一圈光影,他的聲音有點低沉,「你們好好聊,我在外面等。」

  「不,上陌——」任宣似要追出去,才跨出兩三步,竟已力竭,身子一晃,跌在地上。

  桑桑大吃一驚,扶住他。

  「你想幹什麼?」任宣推開她,搖頭,吃力地喘息,「他是你丈夫,你把你丈夫扔在一邊跟我說話,你……」

  「我喜歡的人是你!」桑桑脫口而出。

  這句話,每一次見到任宣,都要在嗓子裡徘徊。今天終於說出了口,整個身子仿佛都輕鬆下來,她接著道:「我從小喜歡的就是你,可是偏偏訂下的卻是元上陌。所以我裝瘋,我希望元上陌可以退婚,我希望你來照顧我,即使我瘋了,你也會娶我的,對不對?你對我的心意我全部知道,任宣,我們不要再這樣下去了!」

  這是從一開始,她就想代良言告訴任宣的話。

  「不要——」良言的聲音傳來,仿乎就在耳畔,又仿佛很遙遠,近乎帶著祈求,「桑桑不要說!」

  良言,我知道這樣的一番話,你永遠也沒有勇氣說出口,那麼,就讓我來好了!

  為什麼不說出來?喜歡一個人為什麼不說出來?中間為什麼要永遠隔著一層窗戶紙?良言,你好好看著吧!你們彼此痛苦的日子,要在今天結束!

  任宣震驚,他不敢相信這番話是從良言口中說出來的。

  良言,從小最安靜最乖巧的良言,就算是小時候想吃點心也不會主動開口的良言,怎麼可以說出這樣一番話?這樣的話,仿佛是從他的胸腔裡喊出來,震盪得他幾乎失去意識。

  「不、不……」他下意識地搖頭,「不……」

  「什麼不?!」桑桑急了,良言的心這樣疼,疼得她自己都難受了,「這都是我的真心話,今天我全告訴你了!如果這輩子我們不能在一起,我痛苦,你也痛苦!難道你就要這麼痛苦地過一生?」

  「上陌他喜歡你——」

  「那你喜不喜歡我?」桑桑截住他的話,幾乎逼到他臉上,「你說、你說,我要你說,你喜不喜歡我?」

  「我喜歡你。」在這樣的逼問下,心情急亂到了極處,任宣反而安靜了下來,他輕聲道,「我從小就喜歡你。我陪你捉蝴蝶,找你愛看的書給你,找任何藉口和理由賴在尚家,良言,從我懂事起我就知道我喜歡你。然而從我懂事起,我就知道你將會是上陌的妻子。我們之間不要談喜歡,這無足輕重。重要的是,你的丈夫是上陌。而現在,他就在外面。」

  他的聲音那麼輕,像是風聲。

  「你只需要考慮你自己的幸福。」桑桑顫聲道,「上陌,我……我會……」

  「良言,你不喜歡上陌嗎?」任宣眼神迷蒙地看著她,「你真的一點兒也不喜歡上陌嗎?不要騙自己。昨天我看到你接到信的樣子,你那麼高興,那麼開心,高興得好像要跳起來,我從來沒有看你那麼開心過……哪怕是小時候跟我在一起,你的臉上也沒有那樣奪目的光彩。良言,他令你如此快樂。」

  「不,不是的。」喜歡元上陌的人是我,不是良言,良言喜歡的是你!這句話在骨子裡翻騰,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如何讓他相信,現在跟他說話的,其實並不是尚良言,而是千年之後的路桑桑?桑桑咬了咬唇,「任宣,你只要明白一件事,尚良言想嫁的人,只有你一個。」

  「我曾經想過娶你的……」任宣輕輕地笑了,笑容淒豔而易碎,「我曾經想過,直接帶你走的。然而我沒有這樣的勇氣,我知道你不會這樣跟我走,這樣無名無分的日子,怎麼能讓你拋棄家園?然而我心底一直有這樣的渴望,也許,有一天,我可以娶你做我的妻子……就當是白日夢吧!有時只是想一想,也是幸福的。但是昨天我才知道,世上有比我更能令你快樂的人……我還有什麼資格去幻想?」

  「如果我真的喜歡他,為什麼要來找你?!」

  這句話令桑桑的聲音全變了,支離破碎,他提到了上陌、他提到了上陌,這個名字令她的心臟都快要碎裂。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任宣,你給我聽著,你要是個男人,就娶尚良言!喜歡一個人而不敢付諸行動,你算什麼男人?!」

  任宣似乎被她的話驚痛,慢慢地站起來。

  「你為什麼要說出來?!」良言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激動與顫抖,「你自己怎麼辦?元上陌怎麼辦?」

  元上陌!

  桑桑血液裡翻騰,心臟如被油煎。

  整個人像是在刹那間脫力,眼前一暈。

  這感覺她已經經歷過一次。

  良言回來了。

  桑桑身子一松。

  可是,心為什麼還是這樣痛?她已經離開了良言的身體,為什麼還是這樣強烈地感覺到她的痛楚?

  她毫無障礙地穿過已經關閉的門,看到了元上陌。

  他坐在地下,手擱在膝蓋上,頭埋在兩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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