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一兩 > 紅鸞記 | 上頁 下頁
十八


  「好吧,等你大喜的時候,我送十個耳括子給自己。」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玉棠笑眯眯。這樣笑想來的樣子還是天真的,不像外表打扮得那樣美豔,少鸞忽然感到少許的安定,仿佛他所熟悉的玉棠又回來了似的,帶著她往目的地去。

  那地方占了半條街,街口上設著霓虹招牌,「天外天」。裡頭有各式的吃食小攤和玩意兒,各地風味都有,玉棠甚至在裡頭看到了陝西寬面和蘇州糖畫,再往前有雜耍和猴戲,往裡是唱戲和評彈的地方,一間間分開來,要點心吃食各個房間都有專人伺候。再往裡面,就是個酒會,中央設有舞池,即使白天,裡頭打著五顏六色的光,許多人在那裡掛彩條。

  還未轉完,竟已花了大半天,玉棠道:「還有這樣的地方!這裡的人真會想,人只需帶著錢進來,便能玩上一整天。」

  少鸞負著手,「你可知道這裡的老闆是誰?」

  雖是問,但臉上的得意分明早就洩露了答案,玉棠把他從上瞧到下,歎道:「也只有你這樣的人,才想得出這樣的主意。」

  「你說這主意好不好?」

  「好,自然是好。喬天帶我去過的那些地方,個個都是有錢人去的,那些沒什麼錢的人,想進門都難。這地方卻是人人都來得起的。有錢人來了,有有錢的玩法,沒錢的來了,又有沒錢的玩法。真虧你想得出來。」

  「承蒙謬贊,今日就讓我來招待你吧!」他讓掛彩條的人先撤下去,在檯子上點了兩杯酒,一杯紅,一杯綠,遞給玉棠一杯,「來,歡迎天外天第一位客人。」

  音樂隨後響起來,他微微俯身,做出邀舞的手勢,「小姐,可以賞個臉嗎?」

  玉棠含笑把手交出去。

  他便帶著她跳起舞來。真正說起來,她會跳的舞都是他教的,舞池空曠,但燈光和音樂填補了它。他帶著她轉了一圈又一圈,步子跳得極快,她以為自己跟不上,每一步都像是被帶得飛起來。一曲終了,身上微微發熱,臉上也微微發熱,解了斗篷。此時又換了一種音樂,少鸞在五顏六色的燈光下含笑望定她。這回不用邀舞,她已自動滑到他身邊去。

  跳完了舞,兩人坐到茶樓去喝茶。幾樣茶點端上來,遠比一般茶樓細緻。就吃喝這一道,大約已經很少有人比得上傅家二少的品味了。次後又逛了戲園子,原本是明天正式開業,但今天已經安排了劇目。偌大的看臺上,只坐了兩個人,玉棠是一等一的好看客,不住地給彩頭,看到精彩處,脫下戒指就扔到臺上去了。

  少鸞道:「這是誰教給你的?只有姨太太們才這麼幹。」

  「我高興!」她說,她是真高興,眉飛色舞,一張臉光彩飛揚。

  完了之後,已到傍晚,兩人在館子裡吃飯,少鸞讓人把招牌菜式都端上來,讓玉棠試菜。出來時,外面那些攤子上都亮著燈泡,把一條小吃街照得像白天,而那些小食物在燈光下又比白天更動人食欲。街口大門邊上已經有人往裡頭張望,可賣票的說要等明天才開業。

  路過畫糖畫的攤子,少鸞站住腳,買了一隻,「那天搶了你一隻老虎,今天還你一頭象,夠意思吧?」

  「不止吧?後面我那些可全給你掉地上了。」

  「哎呀,那我豈不要連這攤子一起賠給你?」

  「那倒不用,今後但凡我要這裡的什麼東西,說一聲,你給我送來就是了。」

  少鸞拍了她後腦一記,「你倒想得美。」

  「別把我頭髮弄亂了!」玉棠連摸索了一下,好在髮髻盤得牢,「哎,長頭髮確實怪費事的,我自己梳辮子還不覺得,今天出門讓丫環梳這個頭,又讓我坐了半天。」

  少鸞歪過頭來看她,道:「你每次跟喬天出門,也肯這麼費事打扮著?」

  「嗯……」玉棠想了想,「倒也沒有。」

  除了頭幾次,跟喬天在一起倒都比較隨便。大約在她心底,讓傅少鸞驚豔是比讓喬天驚豔更有難度更具挑戰性的事吧。看到他眼中亮光一閃,坐得再久便也得到了回報。

  少鸞笑眯眯,「你可知道有句話叫做『女為悅已者容』?」

  才出口便知自己造次了,想改口已經來不及,那邊玉棠已經答話:「我呸。」

  此時雨已經停了,但地面尚未全幹,濕漉漉地映著燈的影子,整個城市平添一股嫵媚。空氣清冷濕潤,倒有點像春天。兩人都不想坐車,便慢慢地走回去。到傅家時,眾人都睡了,玉棠回自己房間去,少鸞在後面叫住她,道:「那些蜜餞,你放著量吃吧,我已經知道上海哪裡有賣了。」

  玉棠答一句知道了,回去開了一盒金絲桃條,拈起一條吃了,甜甜的滋味在嘴裡經久不散,仿佛能直透進心裡去,她懶洋洋地往床上倒,瞧著那只糖畫的象,不自覺微笑起來。

  上海人都是好新鮮的,天外天開張那天,生意當真是好極了。傅家大爺終於盼得兒子幹了件正事——雖說還是在吃喝玩樂上打轉,但已能玩出錢來,便是好,於是親自領了上至老太太下至車夫一起去玩了半日。

  少鸞自然親自帶著他們逛,因老太太累了,未逛完便上茶樓坐,問少鸞:「你弄這個,花了多少錢?」

  「跟人合夥的,我沒投多少。」少鸞答,一般的也和在家一樣穿著西服,卻不知怎的,已經有了一股在家裡不一樣的清利氣勢,眼神不再懶洋洋了,「主要是我出的主意,再找老爺要了點錢,」眨眨眼睛,補充道:「老爺還算了我利錢呢!」

  老太太笑起來,「老爺果然是小氣!自家兒子,也算得這樣精明,你現在手裡的,將來還不是他的!」

  「是他自己說的嗎?」老爺道,「他既有這志氣,我何不成全?」

  少清道:「這裡當真有意思得很,二哥,我明天請我們班上同學來,你請不請客?」

  「那是自然要請的,不請,可不要被你記恨一輩子嗎?」

  大家都笑起來,一天盡興而歸。玉棠沒有提自己已經來玩過的事,少鸞也沒有提。和眾人聊天的時候,目光在空中交匯,一絲笑意便同時泛上兩人的嘴角——並不為什麼事——也許是因為兩人共同守了一個小小的秘密。

  少鸞也沒有多少工夫陪眾人坐,時刻有頭面人物來了,便要下去迎接。後來喬天來了,大家在一起吃了飯,然後同傅家眾人一起回去,又在傅家坐了半天,老太太留飯,喬天便不推辭了,晚飯後,便約玉棠去看電影。

  天外天裡也有電影院,兩人自然是要去給少鸞捧場的。買了糖炒栗子和炒瓜子,都用紙袋子裝著,坐在池子裡邊看邊吃。玉棠對於這種演繹出來的悲歡情仇,向來有十二分的投入,一隻栗子剝到一半,就愣在那裡忘記了。黑摸摸裡忽然伸出來一隻手,把那只栗子拿過去。玉棠吃了一驚,一把扭住那只手腕,只聽「哎喲」連聲,卻是少鸞。

  玉棠一把松了他,「你倒出息了,來偷東西。」

  喬天往裡面讓了個位置,問道:「你們晚上不是請客麼?」

  「還說呢,也不替我去陪酒,虧你坐得住。」少鸞揉著手腕,那只栗子卻沒丟,把剩下的殼剝了,扔進嘴裡。

  玉棠坐在他邊上,聞得一陣酒氣,「你喝了不少吧?」

  「可不,那些傢伙只知道灌我一個人,有人告訴我你們來看電影,我就藉口出來躲躲。」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就有一個手底下的職員來找他,說席上在催了。少鸞把玉棠手裡的栗子倒出幾顆來,去了。沒過多久,讓人送來幾樣吃食。

  電影散場了,喬天送玉棠回去,走到外面,迎面少鸞走來,道:「我也正要回家,玉棠跟我一道吧。」

  玉棠道:「你這麼早就回去?」

  少鸞沒答話,替她開了車門,待車子開動,方道:「說你缺心眼,還真是缺心眼。像電影院這種黑漆漆的地方,也好和男人一起呆著的?又這麼晚了,告訴你,到了晚上,男人就不是人了。」

  「有你這麼說自己朋友的嗎?」玉棠白了他一眼,「再說,我像是會吃虧的人嗎?」

  「雖然說你有兩下子……可難保有什麼萬一,總之以後晚上不要隨便跟人出來了。」

  「你忘了我頭一次見喬天,就是晚上?」

  「那次有我和二嬸在啊!」少鸞道。

  車子很快在傅公館門口停下,玉棠下車,少鸞卻沒動,在車內道:「進去早些睡吧。」

  玉棠詫異,「你不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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