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一兩 > 紅鸞記 | 上頁 下頁 |
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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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是別想睡了,只怕要通宵咧。」他揉了揉眉毛,疲憊得很,車子在門口掉頭。 玉棠趕上去一步,「那你還送我做什麼——你明天回不回來?什麼時候回來?」 「說不準,這幾天廚房都不用準備我的飯了。」說話間,車子已遠去了。 玉棠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忍不住覺得好笑,真是的,這麼大的人了,做起事來卻真是傻氣。 少鸞當真是忙起來了,上次瘦掉的肉還沒長回來,眼看又要瘦下去,老太太心疼得不得了,廚房裡時刻燉著補湯,少鸞一旦回來就端上來,一面看著他喝,一面道:「要賺錢也不是這麼個賺法,沒的把個身子賠進去。」 少鸞「嗯嗯」地應付著,出去還是照舊幾天不回來。老太太發動全家人替他物色合適的女孩子,連玉棠都托上了,「媳婦還是老式的好,也不要她念過多少書,會做多少事,只要知冷知熱會疼人就好。」 玉棠想了想,「我們那兒,文明人和新女性是沒有的,會三從四德的卻有大把,等我寫信給奶奶說去。」果然回屋寫去了。要找個怎樣的呢?傅少鸞這樣挑剔,第一自然要容貌過得去——不對,光「過得去」還未必行,性子自然是要好點,斯文些的,廚藝自然也要好,因為他嘴刁得很…… 倒是大太太手腳更快,兼著有少容少清的同學同事一起入選,很快便擬定的名單,準備挨個兒請到家裡來玩玩。大家說定了,先不說相親的事,只讓他們先認識。只是少鸞太忙,有時極晚回來,極早便又出門,眾人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時機。要知道他有沒有回來,便要問玉棠。因為少鸞回來除了睡覺之外的頭一件事,便是要玉棠下面。 這樣勞煩客人是不應該的,老太太第一個不贊成,因此讓趙廚子跟著玉棠學。可趙廚子做出來的面,少鸞一嘗就嘗出來了,「不是這個味。」掉過頭去央玉棠,「好玉棠,好妹妹,你給我下一碗吧,整晚都在喝酒,我是滴米未進。」 辛苦工作的孫子自然也是餓不得的,老太太兩頭心疼,兩人乾脆不告訴她了。 老太太問:「昨晚少鸞吃面了嗎?」 「沒吃。」兩人同聲答,少鸞道:「我在外面吃了回來。」 其實玉棠早擀好了面,只等他回來下。剛開始他還要拍著房門央求半天,後來直接敲一下門便開了,玉棠一邊披衣服一邊挽頭髮,兩人一起往廚房去。然後少鸞就在廚房吃,玉棠便在邊上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燈光照著,也不覺得困,習慣了之後,反而異常精神。 少鸞也時常帶些小東西回來作為回報,有時是一瓶香水,有時是一兩樣新鮮點心,隨便講講各自身邊的新鮮事。喬天被少鸞拉去天外天幫忙,玉棠的生活裡便少了一大部分新聞,每次都是少鸞講得多。一面呼嚕呼嚕吸著麵條,一面指手劃腳跟她說話,一面還要吸氣——給辣的——忙得很。 轉眼到了八月節,頭幾天少鸞就收到叮嚀要回家過節,吃小團圓飯,喬天也在場——顯然他已經成了傅家公人的自家人。也不過是一家人吃吃喝喝,說說笑笑,並無其他新鮮趣聞。只是晚飯收了之後,後花園拉了電燈泡,擺了點心酒水長桌,佈置得像西式的野餐會。不一時,便聽得門鈴連響,客人陸續上門來。 原來是以二爺二太太的名義發起的一次小聚會。二爺二太太在場面上一向玩得很開,這次邀請的大多是名門閨秀,也有許多人聽到消息便來了——多半是家裡有待嫁的親戚,要知道傅家少爺可是上海小姐們眼中的一塊肥肉。留聲機緩緩地響了起來,樂聲綺靡,整個傅公館的花園熱鬧非凡,小姐太太們首飾上的珠光與容光遠比燈光更明亮,身上的香氣四逸。 自然也有男賓,這是為少容和未來的少清準備的。少容一向穿得素淡,也被逼著換了幾件顏色鮮豔的衣服,帶了兩件首飾,少清穿一件層疊的嫩黃連身裙,下擺滿是精緻蕾絲,腰間系著嫩綠色絲質腰帶,發上也系著同樣的發帶,明明是秋天,卻被她帶到了春天。她還沒有正式進入交際場,不過快要畢業了,也是時候該出來見見人。 少鸞知道這場面所為何來,取了兩杯香檳,遞了一杯給坐在旁的玉棠,道:「看,想改主意的話,這裡全都是如意郎君。」喬天正端著一碟水果走過來,「好啊,挑撥離間!」盤子裡是切碎的蘋果、梨、香蕉和西瓜,放著兩把小小的銀叉子。少鸞拿過一支,叉了塊西瓜送進嘴裡,「快點跪下求婚吧!小心有人搶在你前頭。」喬天笑著給了他一拳,二太太款款走來把他拉開去,要把一位朱小姐介紹給他。 其實大部分女賓少鸞都認得,有個別還算得上很熟,且他笑容款款,嘴上甜,便是不熟的,三五句話的工夫也熟了起來。一時留聲機裡放出舞曲,他陪著幾位小姐跳了,一眼卻瞥見原本坐著的玉棠不見了,喬天也不見了,他扔下佳麗們,在去客廳的路上碰見少容,因問:「可看見他們?」 少容不喜歡熱鬧,所以躲了過來,一聽笑道:「他們自然找地方說悄悄話去了,你搗什麼亂?」 「喬天這小子不厚道,在我家裡也鬼鬼祟祟起來,看我拿住他怎麼說。」他一面說,一面去,一顆腦袋四下裡環顧。 少容笑,「也不知到底是誰鬼鬼祟祟。」 喬天卻是在客廳講電話,是喬遠打來的。少鸞用口形問:「玉棠呢?」喬天指了指樓上,面向卻是少鸞的屋子。 少鸞的屋子是個套間,外間是書房兼起居室,里間才是臥房,玉棠正站在書櫃前,手指頭點在書上,一本一本地點過去,因是底下一排,不免彎著腰,長辮子從肩上滑下去,幾乎要垂到地上。身上穿的是喇叭管的上衣,底下系著長裙子,腰掐得細細的,仿佛一折就斷,少鸞慢慢地輕輕地走過去,隔空握住她的辮子,烏油油一條,在手裡分外細潤,像一束極上等的絲——拉著它輕輕一扯,「找什麼呢?」 「找上次你給我看的繪本,」玉棠由他捏著頭髮,眼睛也沒從書櫃上離開,「上冊我看完了,下冊你放哪裡了?」 少鸞便給她找書,回頭見她開了一隻梅花攢心的果盒,從裡頭拈了一隻糖霜梅子放裡嘴裡,書在她頭上敲了一下,「好啊,自己的不吃,來吃我的。」 「小氣,你還不是從我那兒拿的。」嘴裡含著東西,說話有些含糊,她接了書,就地翻起來。喬天也打完了電話,找上來。另有高跟鞋的腳步篤篤篤清脆作響,卻是二太太找來,把少鸞拉去,「正主兒倒躲起來了,快跟我走!」 舞會到半夜才散,客人都走了,大家坐下來閒談,不外乎聊今晚的那些人,大太太說東家小姐斯文大方,二太太說西家姑娘漂亮摩登,因問少鸞,少鸞道:「都好。」揉了揉肚子,「餓了,玉棠呢?」 少清笑道:「二哥也太欺負玉棠姐了,今天玉棠姐可沒空理會你,她正在樓上收拾行李。」 少鸞吃了一驚,「她要回家?」 「不是不是,是喬天要請她去香港玩。」 少鸞一聽便站了起來,「誰說的?!」 「這還要誰說?他們兩個人感情正好,去玩玩又怎麼了?」大太太拉他坐下,繼續方才的話題,「莫小姐說跟你還曾經是同學,真的?」 「我怎麼知道?」少鸞的口氣已有些不耐煩,「餓死了,我要吃面!」說著便上樓去,把個大太太氣得在底下跌足,「這孩子,哪裡有個大人的樣子!」 屋子裡玉棠正開箱倒櫃,和丫環一起把衣裳翻出來。 丫環道:「聽說那邊比這邊要熱些,多帶些薄衣裳吧。」 玉棠道:「到了那邊再買。成日家聽人說香港什麼都有,什麼都好,還帶這麼多幹嗎呀,你給我收拾兩件在船上換洗的。」說著站起身來,就在少鸞站在門口,走廊裡的燈把他的影子逼進來,長長的,臉色卻不大好看,她「喲」了一聲,「這是誰得罪你了?」 少鸞皺著眉,死死地瞧著她,吐出一個字:「餓。」 「我真是上輩子欠了你,這輩子活該當你的廚娘。」她挽起袖子往廚房走。 少鸞在後跟著,一路一聲不吭。這倒不是他的作風。往日裡他可是滿嘴甜言蜜語,說好說歹,一路哄著她去的。 她扭過身看他,「怎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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