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一兩 > 紅鸞記 | 上頁 下頁 |
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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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年在青島還急吼吼要回上海咧,這小城你又怎麼待得住?也難怪你悶悶不樂。」喬天一副「我很瞭解」的模樣,「趙雅麗和宋朱丹還有那個瑪莎小姐,可都問了我好幾回你什麼時候回去了。怎樣?這次一起走吧,天也不熱了。」 「你這是勸我回去啊,還是想讓我把玉棠一起帶回去啊?」 喬天嘿嘿笑,「你這麼看著我幹什麼?」 少鸞不說話,盯著他良久,方開口:「我問你一件事,你老實答我。」 「你說。」 「你對玉棠,是想娶她呢,還是只是交交朋友?」 少鸞難得在人前這樣正經,喬天不由肅了臉色,道:「實話對你說,從第一次見玉棠我就喜歡,就想一輩子和她在一起。可要娶你們家的人,場面上過不去我也沒臉來提親。你知道我現在不過是替我哥打打雜,他又不讓我入幫派,我遲早還是要出來做做生意的,總要手底下有點積蓄,才敢提。」 「也就是眼下不會提?」 喬天苦笑,「眼下我哪裡有這個能耐!」 少鸞端起杯子敬了喬天一杯,「那好,來來,喝。」兩人到晚都帶著酒氣進門,少鸞酒量更好些,喬天便由他架著,扶到房裡去了。 老太太嗔道:「他好不容易來一趟,該讓他和玉棠好好處處,你還天天的帶他出去喝酒。」 「真是冤枉,他和人談生意,我是陪酒的那個!」他在院子裡坐下,少容少清玉棠都在那兒吃西瓜乘涼呢,他也撈起一塊。 少容忽然一笑,「你今天心情倒不錯。」 「我什麼時候心情不好啊?」 「這兩天就不好,下人摔了個杯子都挨了你半天罵,大家都得看你的臉色。」 「那時這些天往外跑,受了點熱,上火。」 「那今天降火啦?」 「還上著呢,你們都給我小心一點。」 說得眾人都笑了,玉棠道:「喬天的貨辦得怎麼樣了?」 「就快好了,」少鸞答,抬頭,「你問這做什麼?」 「他叫我們跟他一起回去。」 「不回去,偏不回去,可不能讓這小子如願……」 少清笑,「二哥喝醉了!」 然而到底扭不過一心想辦喜事的老太太,且學校也要開學了,一行人便一起走。喬天先把貨物托運了,然後陪著眾人一起坐火車。車程不長老太太也抱怨了半天悶,喬天把新結的青皮桔子拿出來剝,清冽香氣果然令眾人神清氣爽了許多。但桔子酸,都沒什麼人吃。喬天說浪費了,自己吃了。老太太點頭,說他知道愛惜東西,定然也知道愛惜人。 喬天是過過苦日子來的,父母去得早,兄弟倆相依為命,後來喬遠少年發達,才把喬天也擎帶上來了。 「嗯,這樣才是真漢子。」玉棠道,「我最看不慣那些吃祖宗軟飯的人——好吧,你除外。」後面三個字是朝少鸞說的。 少鸞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歪著頭去看風景,不搭理她。 玉棠又問了許多喬遠的事,對於這位從小混混爬到黑幫頭目的男人,她有極大的興趣,一遍又一遍地聽喬天講喬遠。這也是喬天最樂意做的事。 江湖事蹟還沒講完,車便到站了,傅家早已經派了人來接,一輛來接人,另一輛拉東西,前一輛卻是關玉蕉開車。玉棠笑著拍拍他的肩,「你長本事了啊!以後咱們開一輛回去。」 「你哥現在是我爹的左膀右臂,不像你,腦子裡除了嫁人,就再裝不進第二件事。」少鸞涼涼地道。 「你會說話呀,我還以為你在車上突然變啞巴了呢。」玉棠自然不示弱,「我腦子裡至少還裝了一件,你腦子裡呢?只怕連半件都裝不下吧。」 「這兩個人真是屬蛐蛐的,才好了一陣,又鬥起來了。」老太太搖頭,「快上車吧,太陽怪大的,上海就是熱。」 然而兩個人到了傅公館也是氣鼓鼓的,眼睛像是裝了雷達,一碰著對方的衣角就滑開了。 大太太道:「去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又鬧起來了?」 「誰跟他鬧?」兩人倒是異口同聲,玉棠「哼」了一聲,加一句,「犯不著!」 少鸞已經拉下了臉,聞言站起來,「我出去了。」他當真揚長去了。老太太連聲喊都喊不住。 玉棠的臉早已憋紅了,少容少清連忙勸解:「他就是那樣的性子,你別放在心上。」 玉棠冷哼一聲,「我要放在心上,剛來那會兒就氣死了,還用得著今天。你們先坐著,我回去洗個澡。」 她說著便上樓去了,下人們已經把各人的行李搬到各人房裡,她房裡堆的東西最多,一箱子一箱子的蘇州衣料,一盒一盒的蘇式蜜餞和果脯,還有點心。楊梅浸的酒。吃不膩的粽子糖。還有一箱子畫冊——她認得字不多,因此對畫極感興趣。這些東西就放在手邊,不打開來看真不知道有這麼多,都是少鸞打點的。尤其是衣料,走進布莊裡,她幾乎沒有說話的權利,她看中的東西,他一律只「哼」一聲,左嘴角翹起來,似笑非笑地嘲弄。結賬的時候卻又命老闆把她點過的一起包起來。 還有幾把扇子,幾樣扇墜之類的小玩意兒。甚至還有一個小盒子裡裝著石子兒,那是第一天去耦園,她覺得那兒的石頭都是美的,自己身上沒口袋,便揣到少鸞的口袋裡去,後來就混忘了,也忘了問他要。 明明才回來,卻已經像隔世。蘇州的雨水和天空,蘇州的白牆灰瓦,像是另一個世界,更像是一個夢。夢裡帶著茉莉花的清香。 她把這些盒子統統關上,到一盒鹽津楊梅的時候拿了一顆放在嘴裡。先是一股酸鹹勁,把人的心都弄酸了,鼻子也發酸,眼淚不知怎麼掉了下來。 兩人冷戰了數日,少鸞比當初還要早出晚歸,但因聽說是和朋友談合夥做生意的事情,老太太也就沒有太念叨。玉棠照舊和喬天出去,最常去的是戲園子,因為玉棠愛看戲。今日演的是《夜店》,那演武松的身段靈活,玉棠瞧了半天,點頭道:「這人倒像是會家子。」 喬天道:「這是上海最有名的武生,不過卻是個女的。」 玉棠睜圓了眼,「有女武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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