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一兩 > 不辭冰雪為卿熱 | 上頁 下頁
二十


  「他可是出了名的花心呢!聽到他要成親,揚州城多少春閨少女傷透了心,而且他養了一屋子漂亮丫頭,你得千萬小心。」

  紀綾輕笑,「你嚇我?」嘴上這麼說,心裡卻不由得一動。

  她想到了柔兒。

  傍晚時候,柔兒送來一個錦盒,道:「上次姑娘說菊花茶好喝,我這回帶了些來,姑娘留著慢慢喝。」

  紀綾謝過,命楓兒看茶。

  柔兒十分善談,語笑嫣然,同蘇夫人與紀綃都打過招呼。蘇夫人問起杜乙商的事,她說起,不提名,不指姓,只說「他」。

  「他呀,在床上躺了這麼久,都快悶壞了。整日叫我吹笛子給他聽,嘴又刁,每日裡都變著法兒給他做新吃食。菊花瓣兒熏黃魚,玫瑰露蒸桂花膏……也虧他想得出來。為這個,老爺沒少說他。」

  蘇夫人聽了這等親熱口氣,心裡微微有些不快。

  「他的傷,可快好了?」紀綾問。

  「已經可以在屋裡走動了。只是還不能出門,不然,他早飛過來看姑娘了。」

  紀綾臉上飛上一層紅暈。莫名地,任何話題都不會像杜乙商那樣,一提起就不由得不自在。

  柔兒又道:「我們合家上下,都巴不得姑娘早點過來。我們都說呢,姑娘人又美,脾氣又好,有這樣的少奶奶,可是我們的福氣。他卻說,姑娘人美脾氣好,倒還是其次,還有更妙的好處。」

  紀綃在旁聽得極有興趣,忙問:「哦,他也知道我姐姐有許多好處?」

  「他說,別人都不能同蘇姑娘比擬的好處,就是姑娘當得下這麼大的家,料得下這麼大的生意。我們杜府,雖說不如貴府,手上的生意卻還有幾處,一般女子都沒有這等見識,唯有姑娘,才有能耐幫他料理。」

  這話一出口,蘇夫人便道:「綾兒身子不好,蘇家的事我都不讓她操心,哪裡還有本事管得好杜府的生意?」

  柔兒仍然笑容滿面,「他說,姑娘是路上受了點勞苦,休養休養便好,並不礙事。既管得了蘇家,就管得了杜家。我們老爺也這麼說呢。再者,姑娘也知道,他好弄這些香粉,從不理杜家的水上生意。如今討到了姑娘,那杜家的生意便全盤交到姑娘手上,他就可以清清靜靜做他愛做的事了。我都勸他收些心,做點正經事,到底聽不進去。或者姑娘嫁過去了,能讓他回心轉意,也說不定。」

  「照這麼說,他娶綾兒,就是為了找個管家婆嗎?」

  柔兒笑道:「夫人,您瞧這揚州城,有哪位姑娘,有大小姐的本事?他早就看准了大小姐,一心想娶她為妻呢!更何況,杜蘇兩家一結親,在揚州城還有誰說話的地兒?可不是兩全其美!」

  送走柔兒,蘇家三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紀綾默不作聲地回到房裡。

  她屏盡猶疑,交出一片真心,放開所有算計,答應這門婚事,然而,一直猶疑的,竟然是真的。

  杜乙商接近她,一直是有目的。

  她的腦中一片混亂,隱隱泛出空白,那片迷霧的深谷又在召喚她。無力中,她的手撐在那方繡帕上,針尖刺破了手掌。

  刺痛令她猛然清醒。

  柔兒的話,能否全信?

  在那異國他鄉,他為她死為她生過,她,看得到他的真心。

  但是……她有何德何能,值得他這樣做?

  難道只是娶她過去為他分擔肩上的生意,然後他好去做自己的事?

  蘇夫人進房來,在她身邊坐下,問道:「那位柔兒姑娘,到底是杜乙商的什麼人?」

  「一個丫環。」

  「真是丫環?不是杜乙商的小妾?」

  紀綾搖搖頭。

  「不是?還是不知道?」

  紀綾還是搖頭,臉色蒼白,那眼神幽深得恍若無底深淵。

  蘇夫人怕再問下去又逼得她病發,只得歎了一口氣,「當初你爹在的時候,原打算將你許配給他,後來打聽得他不學無術,遊手好閒,才作罷。今天看來,唉……不該立時應允了杜老爺,該當探聽清楚的。我原說他歷經艱辛陪你去波斯,到底有一番真心……」

  「娘,你去歇著吧。我自有打算。」

  第二天,她換上男裝,避過杜府正門,徑直來到聽竹小院。

  將近初冬,天氣寒冷,院中花草凋零大半,菊花仍在綻放,空氣有種凜冽的香氣。她懷著相似的凜冽心情,要來問個究竟。

  一個白衣丫環見了她,臉上掠過一絲驚訝。

  婚期已定的男女不便見面,這是古來相傳的禮節。

  丫環迎上來,笑問:「蘇姑娘……」

  紀綾微微一點頭,同她打招呼。厚重的深藍衣上,是一張素白的容顏,清薄眉目間有股清冷寒意。那樣一份不怒而威,凜然生輝的氣勢,叫那丫環見了,底下的話竟說不出來。

  紀綾徑直往杜乙商的房裡去,那丫環連忙跟上,道:「少爺昨夜歇得晚,此刻在睡午覺呢。」

  紀綾並不理會,伸手推開房門。

  「吱呀」一聲響,驚醒了床上的人。

  紀綾的面孔,在一個刹那之間,變得雪白。

  床上,竟然有個女人!

  柔兒!

  紀綾的身子一晃,腦中「轟」的一聲響,有什麼東西四散分裂,化成粉末,灰飛煙滅。

  是真的,是真的,那些猶豫猜測,都是真的!

  他一面說要娶她,一面卻又同柔兒在一起!

  她眼前一黑,整個人向後倒去!

  杜乙商臉色大變,身子從床蔔激射出去——

  柔兒尖叫道:「小心傷口——」

  她說得晚了,鮮血已經從杜乙商的肩頭沁了出來,浸透白衣。

  更叫人觸目驚心的,是紀綾。

  一縷殷紅的鮮血,從她的額頭流下來。

  整個蘇府,燈火通明。

  面對昏迷不醒的紀綾,整個揚州城的大夫都請了來,可惜,大夫們能做的,也只是為她止血而已。

  連同杜乙商那條手臂,大夫都紛紛搖頭。

  「舊傷未愈,新傷又發,傷口崩裂,筋脈壞損。血雖止住了,但公子這條胳膊,只怕再不能發力了。」

  他再也不能調香粉了。失去了最為靈巧的右手,縱然十指照樣修長靈敏,卻無法控制那些在呼吸之前便化成一團香霧的粉末。

  蘇夫人坐在椅子上垂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早上還好好地出去,回來卻變成這副模樣……」

  紀綃雙眼通紅,「你到底對我姐姐做了什麼?!」

  杜乙商面色灰白,喃喃道:「她誤會了。」

  「誤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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