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一兩 > 不辭冰雪為卿熱 | 上頁 下頁
十九


  丫環們見了她,都停了手,掩口嬌笑,眉目傳語,有一個進去通報,笛音暫停,走出一個黃衣女子。

  紀綾認得她,「柔兒姑娘。」

  「蘇大小姐來了嗎?」柔兒滿面都是笑,扶著她的手一同走,「聽說大小姐欠安,我一直想去看看。可惜我們家也躺著一位,因此耽擱下了。」

  她的笑容如花,熱情如火,她說「我們家也躺著一位」,這樣親密,這樣家常。

  杜乙商躺在床上,烏黑的長髮披散在枕上,臉色有幾分蒼白,卻在見她的那一瞬,浮現幾絲紅暈。

  他的肩上,裹著厚厚的一層白布,桌上有一碗濃黑的藥汁,散發著濃烈的藥氣。

  他掙了掙,想坐起來,卻失敗了。紀綾伸手想扶他一把。柔兒卻先她一步,按住他,柔聲道:「辛大夫交代的,不得傷筋動骨,萬一落下什麼病根,可叫這一家子人怎麼辦?」

  紀綾輕輕收回出袖的手。

  柔兒又向紀綾道:「大小姐請坐。喝什麼茶?碧螺春可好?他就愛喝這個。」

  隔著不停忙碌的柔兒,杜乙商向紀綾微笑,「有新制的菊花茶,可要換換口味?天氣挺涼,怎麼不多穿件衣裳?」

  「你還是先把藥喝了吧,待客的事兒交給我。」柔兒吩咐丫環上茶,一面端起藥碗坐在床沿,輕輕扶起他,藥碗放在他唇邊,他皺著眉,大口喝完。柔兒適時遞上蜜餞,輕笑:「喝藥還要吃這個,倒像個孩子,別讓大小姐看著笑話。」

  紀綾淡淡地笑笑。

  自始至終,他倆是一家人,而她連說一句話的機會都沒有。

  杜乙商道:「柔兒,你出去看看菊花粉采得怎麼樣。」

  柔兒看了看紀綾,抿嘴一笑,「要支人家出去,明說呀。」轉身出門去。

  淡白的陽光從門前透進來,從窗上透進來,光柱裡有細塵飛舞,菊花的香淡淡地浮蕩在空氣裡。屋子裡一陣靜默,歲月如此安好,竟叫人相顧無言。

  「頭還疼嗎?」好半晌,杜乙商問。

  「不疼了。」

  「聽說,夫人已經大好了?」

  「是。我特地來謝你。」

  他眨眨眼,輕笑,「謝我?謝我什麼?拿什麼來謝我?」

  紀綾的心,微微地一下驚動。

  先前的那些羅愁綺念,忽地消散。

  是了,早就知道的,他那樣幫她,總不會是無緣無故。

  她正色答:「還是當日那句話,我會盡最大的努力,只要做得到,一定照辦。」

  唉,她又是這副隨時準備和人談生意的神情了。

  他歎了口氣,道:「綾兒,我想坐起來,你扶我一下好嗎?」

  紀綾遲疑一下,還是學著方才柔兒的樣子,將他扶起來。隔著衣襟,淡淡的體溫透上來。她的臉紅了一紅,那些個同舟共濟,共床共枕的日子,霎時湧現眼前。

  「等等。別動。」 發覺她要縮回手,他拉著她的袖子,就勢靠在她懷裡,閉上眼睛,「你聞得到太陽的味道嗎?」

  太陽的味道?

  「此時的太陽,微微有些酥香,細塵上還有蝴蝶的氣息。」

  他的睫毛長長的,一閃一閃,鼻樑挺直如玉。眼睛閉著,仿佛在做一場香甜的夢。

  她忘了剛才的問題,忘了男女有別,就這樣抱著他,學著他的樣子,閉上了眼。

  陽光輕輕灑進來,那樣輕,仿佛不想驚動這兩個人。

  他們說話的聲音也那樣輕,仿佛不想驚散這美好的辰光。

  「聞到了嗎?」

  「嗯,好像聞到了。」

  「什麼叫好像?笨。」

  「……」

  「綾兒。」

  「嗯?」

  「倘若,我要你嫁給我,你肯不肯呢?」

  第六章 聯姻

  自從過完七夕,放完河燈之後,揚州城好久沒這麼熱鬧過了。

  走在大街上,大家都在談論著同一樣話題。

  「眼下已經九月了,還有大半年呢,你看兩家就忙起來啦!」

  「杜家倒沒什麼。去年可就準備辦喜事呢!」

  「是啊,真不知到時要多大排場啊。」

  「你說還真奇怪呵,不是大少爺嘛,什麼時候變成大小姐?」

  「這你可不知道了,本來就是小姐,為了當家才扮作男裝的。」

  「一個姑娘家,也當得下這麼大的家?」

  「杜家家世不輸蘇家,少爺又是獨子,聽說品貌很是出眾,堪是良配。」

  「聽說,這兩家早有意結親來著,後來不知怎麼耽擱了,杜少爺又定了京城裡的一個姑娘,可不知怎地,到頭來還是娶蘇家小姐。哎呀,這姻緣天定,該在一起的,終究是要在一起。」

  當然,也有人說了,「杜府把蘇府當家的都娶了過去,這下可了不得啦,人財兩得。」

  楓兒在外頭聽到種種,——一學給紀綾聽。

  紀綾只是微笑,末了低蔔頭,繡一幅錦帕。

  這些女紅針線,她最近才開始學。碧綠湖水上兩隻鴛鴦,繡得歪歪斜斜。一不小心,針尖戳在指尖上,冒出一滴血珠。

  放到嘴裡吸吮,有淡淡的甜味。

  莫非心裡甜,什麼都是甜的?

  她又一笑,繼續繡她的鴛鴦。

  蘇夫人看了,由衷地笑了。

  這個女兒,要出嫁了。

  蘇夫人懷著嫁女母親獨有的歡喜與傷感,替紀綾操辦嫁妝。要置辦的東西太多,累得蘇夫人抱怨:「也太急了些,才半年工夫,衣裳都做不全。」

  紀綃笑道:「娘啊,你把十多個裁縫請進了家,還怕做不全衣裳?」

  「又何止衣裳?有多少要置的?綾兒也真是,這些年我身體不好,沒替你置下東西,你自己當家,也不知道備著些。」

  紀綃大笑起來,「哪有自己替自己置嫁妝的呀!娘是高興得糊塗了吧?姐願意老老實實上花轎,您就知足了吧!」

  「你不知道嫁妝對女人有多重要。那邊又是大戶人家,萬一讓夫家笑話了,可一輩子抬不起頭來。」蘇夫人一面盤算,一面道,「因為這病,我算是把綾兒耽擱了,等辦完了綾兒的事,就得忙綃兒的,可不能再誤了。」一面說,一面出去。

  紀綃滿面通紅地撲到紀綾懷裡,「你看娘,精神好了,就變得囉嗦了。」

  「也是為你好啊……哎呀,該換線了,綃兒,該用哪種?用淺紫的還是深紫的?」

  「深紫的。」紀綃快活地給她拿主意。至到今天,姐妹倆才像別家的姐妹一樣,坐在一起,親密地研究針線,說著私心話。

  「姐姐,你可要看好未來姐夫哦。」

  「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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