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一兩 > 不辭冰雪為卿熱 | 上頁 下頁 |
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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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午覺時,有個丫頭累了,我就讓她靠著我睡,被綾兒看到……」 蘇夫人顫聲道:「綾兒尚未過門,已然這樣。這叫我……叫我……」 「夫人放心,綾兒是我的妻子。無論她是好是病,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會照顧她一生一世。」 這句話,總算令蘇夫人稍稍安心。 關於杜蘇兩家的聯姻,又有了新的傳聞。 蘇家小姐病重,為了沖喜,婚期提前。 那場婚事,看到的人都嘖嘖稱奇。 新郎官不騎馬,而是坐花轎,轎子到了蘇家,新娘竟然進了同一座轎子裡。 紀綾靠在杜乙商懷裡,眉目低垂,宛若熟睡。 他從來沒有看過她著女裝。今天,胭脂暈紅了她蒼白的臉,唇也鮮豔欲滴,疏淡的眉經黛筆描畫,益發顯得肌膚如玉。 只有那雙眼睛他看不到。 那雙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睛,仿佛照得見他的影子。他一直如臨淵自照,在她的眼裡,發現自己的靈魂。 那雙似乎能從喜怒中間辟出一條不驚不怒的路來,任何事情到了她的面前,都變得風淡雲輕。 他抱著她,輕輕將他靠進胸膛。那裡,有顆心臟正輕輕地,撕裂地疼。 是緣嗎?還是孽?那日湖上一見,他從此不能忘記那張仿佛要在陽光卜融化的臉,跟她出海,去波斯,盜龍珠,甚至賠上一條手臂,今天終於抱得美人歸,她卻不睜開眼睛。 他烏黑的星眸有晶亮的薄霧,末了發出一聲歎息,優美的唇角又勾出一個笑容。 無論如何,他娶到了她。往日深深厭惡的婚姻枷鎖,今天是心甘情願地套上了。 他抱著他的新娘拜堂。 喜氣洋洋的杜家廳堂,衣飾華貴的數百新朋,還有成群結隊的觀望人群,看著他——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送人洞房…… 洞房裡一片豔紅,一團喜氣。床上撒著花生與紅棗,鋪了繡著戲水鴛鴦的大紅枕頭,緞被上是金線織就的龍鳳呈祥。隆冬季節,暖爐裡燒著濃濃的碳火,上面撒著百合香,整個房間,溫暖如春。 他將紀綾放在床上,替她除去鳳冠嫁衣,散了盤好的長髮,柔兒送上洗臉水,他擰了毛巾,替她擦去臉上的胭脂。 擦著擦著,他的手輕輕顫抖起來,頭慢慢低下去,埋到她的頸間。 心中的喜與悲,樂與痛,到底哪個更多一些? 房裡的喜被很快被撤去,換上淡雅的鵝黃柔緞被,枕頭裡塞了茉莉與薰衣草,炭爐裡燃著菊花的香。新少奶奶從未出過房門,晨昏定省,三茶六飯,都在屋裡。 杜乙商坐在床邊給她讀書,「憶梅下西洲,拍梅寄江北。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西洲在何處?西槳橋頭流。日暮伯勞飛,風吹烏臼樹。樹下即門前,門中露翠鈿。開門郎不至,出門采紅蓮……」 柔兒遞了一杯茶給他,輕聲道:「完婚已有一月,今日該是少奶奶回門之期。門外車馬已經備下了,你看著怎麼樣?」 杜乙商點點頭,給紀綾披上一件厚重白狐裘,抱她上轎。路上正遇著蘇家派來請姑奶奶回門的下人,於是一同返府。 行過禮,杜乙商向蘇夫人道:「我先扶綾兒回房休息。」 蘇夫人點點頭,看著他這樣細緻入微地照顧紀綾,心下感動,命人奉上新燙的枸杞米酒,道:「天怪冷的,祛祛寒。」又問:「手臂可好些了?」 正聊著,忽然蘇誠走來,為著年節將近,各處夥計過節銀子的事來討蘇夫人的主意。蘇夫人道:「你照往年的例不就成了?」 蘇誠道:「往年小姐在時,每凡過年節,都有過節銀子。今年夥計又說小姐大喜,爭著要喜利紅包。本來這紅包也包不了多少錢,可每人一二兩,蘇家上上下下的生意加起來都有好幾百號人,各鋪掌櫃和夥計又不同,因此來討夫人示下,喜利紅包發是不發?若要發,又怎麼個發法?且各鋪的賬本已經送來了,大夥兒的年節銀子也該定下來了。」 蘇夫人沉吟:「大夥兒的年節銀子是多少?」 「按例,大掌櫃是二十兩,二掌櫃十兩,底下夥計五兩。但小姐要看各鋪贏利多少,分別加發的。有的掌櫃拿到過二三百兩,夥計們差不多也有十來兩。拿五兩的,實在是毫無用處的,第二年往往革了去。」 蘇夫人皺眉思索半天,歎了口氣:「年節銀子你就看著辦吧,那些賬本我也沒工夫細看,喜利包兒給他們就是了……」說罷眼睛又紅了,「綾兒都這樣了,哪裡又有什麼喜利?」 蘇城暗暗歎息一聲,便要出去,杜乙商叫住他,笑道:「我有個不情之請。娶了綾兒,這喜利紅包,就該當我來給。算是我對蘇家夥計們的一點心意。岳母大人若是同意,我就和誠叔商量去了。」 蘇夫人本來不善管理這些事務,聽到有人願意分擔,求之不得,蘇誠倒客氣了一番,引著杜乙商去外書房。 定下了喜利紅包的數目,杜乙商道:「誠叔,倘若不介意,賬本我來看吧?」 蘇誠久經江湖,不由得一驚,提起精神賠笑道:「姑爺是客,怎好讓姑爺勞累?」 杜乙商在椅子上坐下,目光從桌上移到身後的高大書櫥,再落到誠叔臉上,問道:「這是綾兒常坐的吧?」 蘇誠心裡不由得一酸,點點頭。 杜乙商撫著桌面,想像著紀綾坐在這兒的光景,微微一笑,「誠叔,我只是想幫綾兒做事。她曾經做過的,現在,都由我來做吧。」 蘇誠怔怔地望著他。這是那個傳說中不學無術只會拈花惹草的花花公子,紈絝子弟嗎? 「誠叔放心,杜家只經營水上生意,對陸上買賣沒有多大興趣。」 蘇誠想了想,決定相信那片清輝目光的誠意,打開櫃子,把年底結下的賬本拿出來,放到他面前。 半夜天寒,杜乙商有內功護體,身子依舊溫暖,但右手指尖卻開始冰冷僵硬,寫出來的字都有些歪歪斜斜。_ 他握著那幾乎失去感覺的手指,輕輕呵了口氣。吹滅燈火,走出門去。 是月中嗎?一輪明月高懸在空,將圓未圓,僅差一抹。路過花園,忽然聞得一陣撲鼻的香氣。 呵,是梅花。 虯結的枝上,有朵朵如玉雕般的白梅,在月光下,寂寂地綻放。 他折了一枝,輕輕放在紀綾枕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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