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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邢志薔把可樂的瓶蓋打開,咕嚕嚕喝了好大一口,才回答:「我也以為我沒有,其實,我錯了。」

  『怎麼說?」柏珈穎雙眸浮現疑惑,凝視他略帶憂鬱的側臉。

  邢志薔將臉轉過來面向柏珈穎,向來帥氣的他,眸中有些陰鬱,神情比平常更加專注,如午夜天空的星星散發熠熠的光芒般凝視著她。

  「或許你聽完可以給我一個答案,告訴我女人在想什麼,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柏珈穎坐靠在超商前停放的機車椅上,靜靜地望著他,耐心等待他說下去。

  「我大學時期有個女友,在我畢業後當兵時提出分手。當時她說要出國繼續念書,展開新的生活,所以覺得我們不適合交往下去。那時候其實我很生氣,但,還能怎麼辦,只好認了。一路走來,同學們一直不看好我們。女友不僅僅是功課好,還是優等生,每次考試都是她罩我,人又長得漂亮。我大學念得太久,她早已出社會,憑她的條件,要交怎樣的男友應該都辦得到,所以我想我其實配不上她。」

  他愈說,表情愈凝重。她開始懷疑他是不是眼眶熱到因為是男人所以不能哭的地步;沒有,他沒有任何崩潰的跡象,只是又嘲諷自己的笑了起來。

  「分手之後,我都是這麼想的——其實我並沒有那麼愛她。隔了不到一年,我甚至已經開始想不起她的長相。一直到最近我去參加同學會,以為她嫁給了某個社會津英,結婚生了小孩,身材稍微胖點甚至走樣,媽的!沒想到她竟然騙我。」

  柏珈穎眼皮低垂,不解地凝視他下顎的胡渣,然後上移到他緊蹙糾結的眉宇,他很生氣地說:「她去美國開刀,換心手術失敗,沒多久就因為併發症在紐約去世。」

  「什麼!」柏珈穎完全愣住,還有點困惑不解,好半天才弄懂他說的話。「所以……」

  「還是同學給了我一疊她當時沒寄出去的明信片,還有以前我們去行天宮求的幸運符。聽說她到死都握著它,我才相信原來是這樣。媽的,她從頭到尾都沒提到要去開刀,她只說我們不適合。」

  老天!他說的根本是個癡情的故事!柏珈穎沒預料到會從他口中聽到這種故事,心情愈來愈沉重。

  「不能相互坦白、相互支持,說到底,我和她還是愛得不夠深。」到現在,邢志薔還是很氣她說謊;他反覆想了很多次,恨不得能倒帶回到相愛的曾經,也許會有什麼挽救的方法。看他忽然吐出一口氣,眼眸憂傷,有著抑鬱的暗影,柏珈穎柔聲勸他:

  「別氣惱到苛責她,她一定是怕自己拖累你。你那時在當兵又不能出國陪她;萬一接到噩耗,難保你不會衝動到逃兵。」

  「是呀,她什麼都設想好了,就留我一個笨蛋在虛耗時光。」他責難自己地說:「而我甚至還忘掉她,連她的名字也記不齊全。」

  「記憶力不好可以多吃銀杏。」柏珈穎溫柔地看著他,想以輕鬆的口吻緩和氣氛,結果卻還是覺得好感傷。

  邢志薔眼神憂傷地看著她,只見她眼眶微濕,嘴角微彎,柔柔地笑著回望他。有好一會兒,他們安靜地凝視對方,誰也沒開口說話。也許,是在某種無以名狀的衝動之下;也許,只是內心一種純粹的熱望,柏珈穎忽然緩緩將頭靠在他寬厚堅硬的胸膛上,雙手親昵地環抱著他的腰。

  該死!他不會是把她弄哭了吧?邢志薔暗想,修長的手指撫摸她的頰側,順勢滑進微涼柔細的發中;他低頭看著,街道昏暗的光線在她黑長的頭髮上構成深淺不一的光影。這些年他算是虛度了光陰,他氣憤也是因為他對一切完全無能為力,無法扭轉或改變什麼。說到底,他其實一直對不起那個孤單死去的「她」,這麼多年過去,他內心所感受到的,只有強烈說不出口的抱歉。

  女人對這種癡情的故事最是沒轍。柏珈穎沒有哭,她只是忍不住流了一些眼淚,她還坐在摩托車上,而他站著;流淚的時候,她一直把臉埋在他溫暖堅硬的胸前。

  兩人只是靜謐擁抱,誰也不想說話,四周連風都是靜止的,只有迂回的感傷在氛圍裡無形漂流。

  隔了一會兒,她覺得自己心情平靜下來了,臉頰在他胸前摩挲幾下,想要偷偷擦掉那些眼淚,反正他的T恤都已汗濕,多幾滴眼淚應該不會被發現吧。

  但是,當她抬起臉時,鼻子已經變紅,黑色的睫毛潮濕發亮,眼神柔弱易碎,嘴角有著很尷尬的微笑。「看來我好像一直錯怪你了。」

  「什麼?」他低頭凝視著她,英俊的臉上浮現疑惑表情。

  「我一直以為你是沒心沒肺的花花公子。」他絕對不是柏旭天說的那種無法談深度愛情,心靈發慌、寂寞難耐,就會亂找解藥,對女人不管高矮胖瘦都想嘗一嘗,以為自己若不是情聖就是神農氏在嘗百草,徹底膚淺的花花公子。

  「喔。」他又恢復自嘲的口吻。「可能是很笨的那種吧。我不是跟你說過,每次去書局看到滿櫃子書都會很想拉肚子嗎?」

  「一看到密密麻麻的字就會頭暈,一有筆試就想逃到躁場,一用腦思考就會肚子餓。」柏珈穎放開擁抱的雙手,抬眼好笑地看著他。「這些你在酒吧都說過了。」

  「女人還是會喜歡我。」

  「是呀,誰叫你是肌肉男,又長得二臉該死的帥,她們都愛死你了。」柏珈穎靈巧地跳下機車,和他並肩,有說有笑地往回家路上走去。

  那個晚上,邢志薔終於吐露了心事,也難得睡了一夜好覺;柏珈穎卻很意外地失眠了。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怔怔看著黑暗中的天花板,好久好久,都在想著她不會是喜歡上他了吧?

  星期六的早晨,一個柔和的晴天。邢志薔剛沖過澡,打開冰箱,拿出九百毫升的鋁箔包牛奶,就著瓶口咕嚕咕嚕喝了好幾口,咬丫四五片抹上花生醬的吐司,隨手用圍著脖子擦乾頭髮的毛巾抹掉嘴邊的牛奶,站在廚房的窗戶前看著對面柏珈穎的家。

  對面屋內靜謐,全無任何人影走動的跡象。邢志薔額頭輕輕碰觸冰涼的玻璃窗,將雙眼緩緩閉起來沉思。現在是不是應該開始認真看待他和柏珈穎關係的時機?就像每次比賽哨音響起,心臟劇烈鼓動,整個人準備拔退全力衝刺的感覺。

  沒必要為自己對她有感覺找藉口,或是用不想談感情嫌六麻煩當推託,雖然「認真」這個字眼對他來說異常陌生,而且好像是上輩子的事,但他不想閃躲逃避。

  至於他一直擔心自己是否配得上她的事,他不想費腦筋去煩惱,讓柏珈穎去決定吧。距離和她約定的晚餐時間還早,邢志薔早上要去國小擔任手球隊的教練,下午要回大學母校和學弟打一場橄欖球友誼賽,或許比賽結束後還有時間可以去修剪頭髮。邢志薔套上運動服,提著運動背包,立刻出門。

  直到中午,柏珈穎才起床。在洗臉台前刷牙,腦袋還昏沉沉的,滿嘴牙膏;她用手敲了敲自己漿糊般的腦袋,試圖清醒一點。

  走進廚房泡咖啡,柏珈穎發現春天的陽光透進窗戶,灑了滿室溫暖的光線。對面窗戶靜悄悄,一點人影移動的跡象都沒有,不知道邢志薔是不是已經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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