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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搞不好我還能替報社說話呢!」珣美辯駁著。

  但無論她如何爭取,季襄就是不願她捲進這淌渾水,甚至連信都不敢通一封。沮喪之餘,放河燈那一夜的種種,仿佛成了一場夢,極不真實;連史恩說的愛情,也隱隱像一個誇大其辭的玩笑話。

  孤兒院的夜如此靜,只除了幾聲偶爾的嬰啼。她放下手中的書,走到窗前,天上的月成了四分之一,俏俏地、羞赧地移步。

  突然有細小的石子,丟向她的窗。她努力往外看,卻漆黑一片。又第二顆石子,她吹熄油燈,才勉強看見站在草地上的季襄。

  季襄!他站在那裡,一如放河燈那一晚的位置,頭仰著,充滿期盼。

  珣美心跳如雷動,她飛也似地跑了出來,什麼都不能思考。

  他來了,他等著她,那一刻,奔向他的懷抱,是如此自然的事。

  在碰到他身體的那一瞬間,珣美察覺自己的衝動及縱情。但他的手圍過來,沒有猶豫,比她更迫切,兩人緊緊相擁著,在微弱的月光下,形成直直的一條影子。

  四周的一切慢慢地回來了,她感受到男人壯碩的臂力及烈陽般的味道。她忙掙開,記起了禮教,全身火燒似地,他並沒有為難她,只溫柔地凝視著她。

  「你來了!」美急急說著,想除去羞怯及尷尬,「哦!你怎麼能來?沒有人跟蹤你嗎?」

  「這是他們第一夜撤防。天一黑,監視的人就走了,所以我馬上來看你。」他低聲說,眼睛仍沒有離開她。

  「你還好嗎?他們還懷疑你嗎?」她關心地問。

  「史恩沒告訴你嗎?我們掩飾的工作做得很好,他們抓不到什麼把柄。」季襄臉上稍露憂色,「只可惜沒殺成曾世虎,打草反而驚了蛇。」

  「沒關係呀!蛇總還有出洞的一天嘛!」她安慰說。

  「你不懂,這中間的情勢很微妙。」他解釋說:「這一次如果曾世虎死的話,按他平日的貪婪及惡名,眾人只會拍手叫好,連巡捕房也不會認真追查。但是他沒有死,還四處施壓,與上海各幫派串成一氣,以後不僅是碰他很難,連我們行動的障礙也更多了。」

  「那現在該怎麼辦呢?」美問。

  「也許要走更險的棋。」季襄說。

  「更險的棋?你總不會像暗殺馬化群一樣,單槍匹馬去殺曾世虎吧?」她驚問。

  「或許。」他不置可否地說。

  「但曾世虎是大私梟,門禁森嚴,可不像對付馬化群那麼容易。」她憂心忡忡說:「你這不是去送死嗎?」

  「珣美,有些事是非做不可的。」他很沉穩地說:「現在西方的歐戰結束了,段祺瑞政府蠢蠢欲動,南方政府也受軍閥挾持,內戰遲早會爆發。少了一個曾世虎,中國會減少許多傷亡,降低分裂的危機。珣美,在國家存亡之秋,個人的生命是不算什麼的!」

  「不!算的!算的!」她略為激動地說:「我在乎,我不要你死!」

  他不語,只定定看著她,再用手觸觸她的臉頰說:「你剛才那麼不顧一切地奔向我,為什麼呢?」

  那手碰到她暖熱的肌膚,溫度的差異,恰是心頭的悸動。她輕輕地回問:「你那晚莫名其妙地抱著我,又是為什麼呢?」

  「我不該愛,不適合愛,但愛就在我帶你離開富塘鎮的時候發生了。」他放下手,眼中沒有欣喜,「珣美,我多不願讓你知道,我只希望你遠離我,安安全全的。」

  「但你需要我。」她將手放在他的掌心,「若萍說的沒錯,我是對你崇拜和迷戀,所以硬纏著你到上海,硬隨著你到報社,甘願做些我不曾碰過的粗活……愛,也這樣發生了。」

  「不!我們的愛是沒有意義的!」他握著她的手,像要捏碎一般說:「我不能給你幸福,只會帶給你煩惱和憂傷……」

  「不!我不要幸福,也不要意義。」她急切地打斷他說:「記得嗎?我說過不結婚,要像吳校長一樣,獻身教育,這是真的。所以你不必覺得負擔,或要有什麼承諾。我不絆你,你也不絆我,相愛是情不自禁的,但我們的愛是平等的。」

  「我不懂你的話,愛情對我而言,如此陌生。」他無措地說。

  「愛情對我也是陌生,但我努力瞭解,並用我的心去感覺。」她又再一次抱住他,臉貼在他的胸膛,聽那血熱的心跳,說:「因為你的愛,我會更獻身我的工作,在人生路途上也更堅強;而你因為我的愛也更謹慎,更有使命感,更會珍惜自己,愛我和愛國家是不相衝突的。」

  「我怎麼覺得你一夕之間又長大了呢?」他捧起她的小臉說。

  「你不喜歡這個長大的我嗎?」她微笑地問。

  「我喜歡任何時候的你。驕蠻的、天真的、誠實的、溫柔的、成熟的、生氣的,甚至叫警察來抓我的時候。」他動情地地說。

  「哇!你這麼說,會害我晚上睡不著覺喲!」她頑皮地說。

  「那麼你呢?你又喜歡我的什麼?」他擁緊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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