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言妍 > 月牙薔薇 >
三十六


  「我喜歡你的才多呢!像木訥、兇悍、粗野、驕做、英雄氣概、理想、頑固、鐵石心腸……反正我喜歡你的一切一切。」她一樣樣說。

  「我的鐵石心腸,碰到你卻化了……」他看著她,頭慢慢低下。

  珣美感覺到那吻,如此輕柔,仿佛浮在水面上的小舟,劃呀劃的,劃到林蔭深處,劃出綠漪微波,然後波變大,一圈圈激蕩,籠住了彼此的氣息、愛意,及深深眷戀。

  他的唇離開時,她幾乎昏眩了,只悠悠地冒出一句,「我是不是等於失去貞操了?」

  他身體一僵,仿佛有些後悔自己的衝動,說:「可惜我無法娶你。」

  「你想娶我,我還不見得要嫁給你呢!」她立刻說。

  「我怎麼覺得有些傷心呢?」他摸著自己的胸口,假裝難過地說。

  「你會傷心才怪。」她頂撞回去。

  「珣美,說真的。現在上海局面緊張,我可能無法常常來看你,你自己千萬要小心。」他回復正經的神色說。

  「這該是我提醒你的話吧?」她說。

  「不用擔心我,我有你的「月牙薔薇」當護身符,還記得嗎?」他笑笑說。

  「但願那真的有用。」她停一停又說:「你專心忙你的工作吧!不來看我沒有關係。

  但是你在採取任何行動之前,一定要讓我知道喲!被蒙在鼓裡,只有瞎操心的滋味,真的很難受。」

  「我會的。」他後退一步,用極理智的聲音說:「很晚了,你明天一早還要上課,該回去睡覺了。」

  這一別,下次見面又不知何時。美萬分不舍,想再與他磨下去。但她瞭解季襄的個性,他不愛纏人黏人的女子,所以她忍下自己的依戀,乖乖地道再會。

  那一夜,她果然睜眼到天亮,腦海走馬燈似地轉著他們相識以來的種種。一幕幕的,直到他們彼此吐露愛意。

  尤其方才的那些話,有些在當時說得堅強有理性,但此刻內心卻猶疑不定。他不能給她承諾幸福,不能娶她,她自然也會傷心呀!

  曾發誓不要為男性之奴僕,她卻以季襄的喜樂為前提、想法為依歸。他說不娶,她就說不嫁;他不能給的,她就特意不要;而他要的,她則雙手奉上……她段珣美怎麼也變成這種沒有骨氣的女人呢?

  可是,她真的一點也不覺得委屈。被他愛,本身就是一種幸福,即使有痛,也是那麼酸酸甜甜的痛法吧!

  對珣美而言,這是個美得叫人心醉的秋天,能和她喜歡的人在一起,做滿意的工作,就是遍地霜紅的枯葉,也洋溢著詩情畫意。

  與季襄的會面,比她預期的來得多。因為他總在暗沉沉的夜裡,用石子敲她的窗。

  有月或無月,下著雨或亮著星,冷風襲落葉或狂風吹樹梢,似乎都阻止不了也。

  「我很忙,過幾天再來看你。」他總是說。

  可是,往往第二天晚上,他又會出現。

  「沒辦法,不見你,睡不著覺。」他極不自在地說。

  如果日子這樣過去也很好,他平安,她也平安,尋常百姓的快樂。她祈禱變動的時刻不要到來,他們之間沒有分離的字眼。

  然而,長天星移,她知道季襄一直在計劃暗殺曾世虎,只是還找不到最妥善的計策。

  重陽節方過,倒是珣美這裡有了意外的變化,她的父親因為生意之故,到上海來訪。

  他來的第二日,便差人送了一張條子到教會。

  珣美吾兒:父已至上海,住永安的大東旅社,午後來見,務必到。

  珣美的第一反應是逃。但逃什麼?又逃去哪裡呢?父親既已原諒她,想必不會再押她回去。

  而且她未依時報到,依父親的脾氣,恐怕還會連累了羅勃牧師。

  抱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珣美來到永安公司。由穿著白衣的侍者,領她經舞廳、茶室,來到鋪著地毯,掛著玻璃洋燈的豪華旅舍。

  段允昌住在極昂貴的套房,有自來水龍頭、四腳浴缸、水晶燈、電話和大而柔軟的西洋銅柱床。

  可是珣美第一眼所見的,卻是父親歪在躺椅上,吸著長筒鴉片的模樣。她輕歎一口氣,難怪季襄要說,物質上的西化很容易,但精神上的更新,如老牛拖車,一個寸步,就要挨上好久。

  「珣美呀!來!來!」段允昌一見她便叫,臉上沒有不悅之色,「讓我瞧瞧,我這最聰明的女兒,逃家逃出什麼結果來啦!」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