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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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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吵了嗎?」茉兒問。 丫環們點點頭,連大氣都不敢吭一下。 茉兒又移幾步,踩著內院的石板往前走。 姊姊嚴鶯的怒駡隱約傳來,「你自己沒出息,還敢給我罪受?瞧你年初回京城,給我爺爺、父親的是什麼禮啊?想我表哥總督廣東時,拿了多少好處?虧我爹還給你找了這財稅肥缺,你做不好,竟怪到我頭上來?」 「這……江南和廣東又不一樣。江南雖富庶,但鄉紳士人也一個比一個厲害,松江府又特別蠻橫……」袁應樞的氣勢明顯的弱了許多。 「再厲害,也敵不過我大宰相爺爺;再蠻橫,也凶不過我小宰相父親吧?」嚴鶯以更大的嗓門吼道。 「我只不過是想調職,像……到我們的老地盤江西,總比較有人脈,不是嗎?」袁應樞更小聲的說。 「愚蠢!江西哪裡比得上漁米之鄉江南呢?多少人求都求不來,你竟要放棄?真……真氣死我了!」 接著,一陣「哐啷」摔破東西的巨響傳來,讓茉兒嚇了一大跳。 人還沒回過神,就見袁應樞極其狼狽地出來,衣服和紗帽都歪掉了。 「袁應樞,你的名字就是道地的『原應輸』,輸得連我都倒黴了!」嚴鶯又由屋裡追出更惡毒的話。 袁應樞沒看見躲在一旁的茉兒,只是捏著拳頭,低低的、又惡狠狠的說:「這婆娘,欺人太甚!哪一天我要是有辦法了,一定第一個休掉你,你就祈求嚴家沒有倒的時候!」 這段話傳不到嚴鶯的耳中,但茉兒卻聽得一清二楚,不由得愣住了。 這一路行來,茉兒不得不承認,姊姊的氣焰是太盛了些,憑她是當朝首輔的女兒,在袁家作威作福,不但公婆姑叔退避三舍,連奴僕們都動輒得咎,不敢張聲。不過,姊姊的下嫁,也為袁家帶來財富和官運,所以,沒有人敢埋怨,唯一詬病的是,姊姊入袁家門七年,只生了一個女兒,在沒有子嗣的情況下,也不允許姊夫納妾,這一直是府內最大的爭端。 茉兒不太懂這些,也很少去思考,她的生活就是琴棋書畫,和一般閨中女兒沒啥兩樣。若說有特別,就是多了一些奇珍異寶,多了一些山珍海味,還有偶爾入宮去為皇上、皇后扮扮觀音罷了。 直到這趟江南行,她才明白嚴家女兒的氣勢,她們嫁哪家,哪家就旺,也難怪嚴家每日高朋滿座,有那麼多人想來攀親帶戚,甚至連她那些庶出或旁支的姊妹們的求親名單,都排排一大串,幾乎讓媒人們踏破了門檻。 至於如何「旺」法,她則沒概念。一些賄賂、安插、穢亂、欺上瞞下的字眼,都不曾出現在她腦海裡。 在她觀念中,爺爺是一朝宰相,自然有權指派全國各地的官員;而血濃於水,首先照顧自家人也是人之常情。總之,耳濡目染之下,姊夫的貪污關說,茉兒不覺得奇怪,還以為天下人都如此呢! 只是「旺」夫家,就非得吵得天翻地覆嗎?看來,姊夫並不感激呢! 「外面死人啦!也不會來收拾一下?」嚴鶯又開始吼了。 奴僕們慌慌張張的進去,茉兒也隨之在後。 屋內破的是一隻官窯花瓶,它砸到牆上,也順勢打下一把骨董絲絹團扇。 嚴鶯愣愣地看著那扇子對妹妹說:「那花瓶我不心疼,反正爺爺入宮,總會賞一些,可惜的是這團扇,上面還有蘇東坡的墨蹟呢!」 茉兒接過來,看著裂痕說:「我可以試著修修看,蘇學士的字我學過,打混一下大概沒問題。」 「你呀!就老喜歡這些詩呀詞的,聽小青說,你還以『阿奴』為題,寫了篇『鸚鵡賦』?」嚴鶯的心情已稍稍平靜。 「好玩嘛!」茉兒說。 「光拿詩詞去嫁人是不夠的!」嚴鶯忍不住又叨念道:「尤其是我們嚴家的女兒,多少人想利用,連丈夫也不例外,若學不會保護自己,說不定會連皮帶骨的被人啃光光,因為,人心是貪得無厭的,不是欺人,就是被人欺……」 她說到一半,發現茉兒的臉正貼近團扇,專注地研究起墨蹟來,根本沒聽進她的話,弄得她是又好氣、又好笑。 望著正值青春少艾的小麼妹,想想為人婦的這些年,嚴鶯不禁摸摸她的髮辮說:「茉兒,你知道你明年選婿,不但是嚴府的一件大事,還可能會驚動整個京城嗎?」 茉兒終究是個女孩兒家,一提起親事,就覺得很不自在。 「你那年扮『雲裡觀音』,早就豔名遠播,這些年,奶奶早收了一迭名冊,有哪個尚書學士的公子是你中意的呢?」 「我才不曉得什麼名冊呢!」茉兒對此不甚有興趣。 「爺爺說了,有些求親帖看都不必看,他現在最想與之結親的是同在內閣的徐階。明年會試的主考就是徐大人,考中的人就是他的『門生』,所以,你要嫁,就嫁給明年的新科狀元,將來榮華富貴一樣都跑不掉。」嚴鶯說。 「姊,你在說笑啊?狀元哪能說嫁就嫁的呢?若是人家已有妻室呢?」茉兒 「有妻子就休離呀!天底下有什麼比娶首輔的女兒更榮耀的事呢?」嚴鶯驕傲的回答。 茉兒張大了嘴,久久才說:「那……那不成了包公傳裡的陳世美嗎?那種遺棄糟糠之妻的負心漢,我才不要!」 「我就說你書看太多了,人都看傻了。」嚴鶯搖搖頭說:「你放心,你的狀元郎不會有妻子的。爺爺說,只有我們家茉兒喜歡的人,才能中狀元哩!」 「怪了,我又不是皇上,不掌殿試、不看卷子,狀元又與我何干?」茉兒反駁道。 「這其中的奧妙,到時你就會明白了。」嚴鶯話中有話地說:「你以為憑你姊夫那點文才,能輕易就列名探花嗎?還不是因為我選中他。哼!!沒想到是中看不中用!」 茉兒頗厭煩這話題,忙說:「對了,姊姊急急的找我來,不是有事情要交代嗎?」 嚴鶯這才想起任務,忙帶她走到里間的小室,濃濃的脂粉香陡地傳來,層層隔架間放些剔紅小屜,都頗為精緻。 嚴鶯拿出其中一個,按開金鎖,在黃綢的襯布中,有個尺長微彎的東西,形似牛角,質地像枯木,又像石頭,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珍貴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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