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言妍 > 天步曲 >


  「這是東海上一種巨蟒的頭角,千年難得。」嚴鶯仔細解釋,「我們也叫它吸毒石,凡是身上有惡瘡傷口或瘀青膿血的,一碰,它就會緊緊地吸附著,直到毒盡了才落下。然後,再將它放在新鮮奶中,可以反復使用。」

  「你要我帶回北京嗎?」茉兒問。

  「不但要帶回北京,還要呈獻給皇上。星上喜愛服丹藥,聽說常中毒流血,爺爺若獻上這寶物,皇上一定會很開心。」嚴鶯謹慎的交代,「這是你姊夫緝查走私時由梟匪船上尋到的,機會可遇而不可求。」

  「這麼貴重的東西,怎麼會叫我帶呢?我身邊也不過是小青和幾個隨從,萬一弄丟了,我可擔待不起。」茉兒緊張的說。

  「放心,嚴武已經從北京趕來,另外,我還加了幾名衛士跟著,不必你操心。」嚴鶯把小屜重新放入一個密盒中。

  嚴武是嚴府的家僕,已做了幾代,小青便是他的女兒。

  「唉!既然那麼慎重其事,為什麼不讓胡總督送呢?他可以派出一大隊兵馬呢!」茉兒不喜歡這種額外的差事。

  「你呀!怎麼看都不像咱們嚴家的人,沒一點心機!」嚴鶯瞪她一眼,「如果由胡宗憲送,到時他會直接獻進宮去,不透過嚴家,功勞不就全變成他的了?」

  「功勞是誰的又如何呢?只要皇上真的用得著,能讓他健康長壽,就是萬民的福氣呀,」茉兒天真的說。

  嚴鶯這回是大大的搖頭,拉著妹妹的手說:「茉兒,奶奶實在是將你保護得太好了,但總要有人告訴你真相。今日的皇上,天天拜神求道,爺爺能得寵信,全仗他能寫祝禱的『青詞』,四處求祥瑞物,甚至陪皇上吃丹藥,沒有一刻不戰戰兢兢。這二十多年來,多少人嫉妒嚴家,不擇手段地打擊,千方百計的想取而代之,要不是爺爺謹慎機警,嚴家早就被抄好幾次家了!」

  「可胡總督對咱們嚴家這麼好,又這麼敬重爺爺,他該不會對嚴家不利吧?」茉兒說。

  「那都是假的!」嚴鶯說:「政治場上沒有朋友,只有利害相關。今天你得勢了,眾人巴結;明天失勢了,眾人落井下石,其殘酷有時比血流沙場更可怕,所以,每走一步都要小心,人人都是敵人,凡事要先下手為強。」

  「我討厭殘酷和流血,但願我永遠碰不到政治這種東西。」茉兒下結論的說。

  嚴鶯原本想說,身為嚴家人,事事由不得自己,男孩自幼要在官場上酬酢,女人要結政治婚姻,但看妹妹可愛的面容,反正明年她就會發現未來的命運,不如再讓她多快活一陣子吧!

  走到外廳,僕人已清理完畢,茉兒的目光被一座小觀音像吸引去。

  「對了!你們當初那三大觀音,霧裡和風裡都到哪裡去了?」嚴鶯喝著丫環端上的茶,閑閑地問。

  「霧裡的父親,聽說是攜家帶眷,告老還鄉了,風裡的父親則是外調,還不曾有返京的消息。三年,我挺想念她們的。」茉兒有些落寞的說。

  姊妹倆又聊一會紫姑卜卦之事,接著,奶媽抱來嚴鶯四歲大的女兒,大家用了午膳後,才各自去休息。

  茉兒不想午睡,整個人斜倚在欄杆上,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拔著黃色的菊花瓣。

  她雖不愛聽姊姊說那些話,但婚姻是每個女孩兒家的心事,怎會不榮懷呢?

  只是,她未來的丈夫,真像姊姊說的,要由殿試一甲的士子中挑選嗎?如果那些狀元、榜眼和探花都長得又老又醜呢?

  當然是要拒絕啦!

  可是,如袁姊夫這樣一表人才,卻又唯唯諾諾、缺少風骨的,她也覺得乏味。

  再想想兩個不學無術,有著紈挎子弟行徑的哥哥,更是不能嫁。那……自己到底期盼著什麼樣的歸宿呢?

  突然,她的腦海中浮現出曾偷偷看過的「西廂記」,想起那風流瀟灑又勇於退敵的張君瑞,假使真有這樣一個多情人,她或許也會如崔鶯鶯般的以身相許吧……

  去!茉兒的臉驀地紅了起來,為自己心裡那不成形的影子而羞惱不已,她真不該讀那種坊間豔書的,竟徒添了邪心。

  身後,那方閉眼打盹的「阿奴」,倏地飛跳兩下,猛地嚇走了茉兒的怯怯情思。

  「喂!你作夢了嗎?是好夢還是噩夢?你記起藍藍的大海和那揚著火把的黑夜,對不對?」她湊近鸚鵡「阿奴」說:「唉!我不能再胡思亂想了,應該在離開前快點把『鸚鵡賦』寫完,免得又成了一椿虎頭蛇尾的公案了。」

  「阿奴」尖嘴一揚,彷佛在回她的話,「阿你的頭!」

  殺又拉拉?阿你的頭?都沒有一句好話。

  茉兒忍不住用小竹棒打它一下,「倭鸚鵡就是倭鸚鵡,滿腦子只懂殺人,再不學漢語,就沒有人喜歡你啦!」

  「阿奴」抗議般地亂飛,嘴裡重複的仍是那兩句話,像在努力解釋什麼,語調竟有些傷心。

  茉兒笑得更厲害了,等「阿奴」生氣不理她時,她才回到書桌前,拿起小青備好的毛筆繼續寫「鸚鵡賦」——

  南海碧綠,霞映珊瑚,幻化異鳥,名為阿奴……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