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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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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首輔有選賢選能之權,但你祖父卻用來排除異己、殘害忠良,已堪稱李林甫及秦檜一流的奸臣,你知道嗎?」子峻說:「張經打勝戰被殺,沈錬痛訴時弊被殺,王抒不懂討好被殺,最慘的是楊繼盛,被刀割斷筋而死……太多、太多的鮮血,都因你們嚴家而流,你生於嚴家、長於嚴家,難道看不見四周不斷累積的罪惡嗎?」 這些茉兒從來沒聽過,她拚命想,奶奶向來將她保護在政治圈外,只有姊姊說過,嚴家受寵於皇上,樹大便招風,這是她唯一懂的。 「不!不!那些都是眾人的譭謗中傷,是大家妒嫉嚴家的富貴,我……我父親兄長雖驕橫放縱些,家風是不如你們,但我們的確是效忠皇上的,一切作為也都是順應皇上的旨意,我爺爺絕不是奸臣……」茉兒激動地爭辯著。 子峻瞪著她,眼中有說不出的失望,久久才開口,「哈!你是嚴嵩的孫女兒,我還能期望什麼呢?本以為你冰雪聰明、你讀過詩書,還知善惡之分,如今看來,你不僅天真無知,還被腐化了,金玉的外表卻只有敗絮的內在,我……我對你真的是無話可說了!」 茉兒被他的話震懾住了,因為那明明白白及毫不保留的厭惡與批判。幾個月不斷衝擊她的暗流,如排山倒海般而來,使她幾乎要崩潰,她最後只能拉住他說:「子峻,求你別再指責我了!我再也受不了……我是不懂……你得告訴我,我要怎麼做才是對的,才能稱你的心?你怪我,是因為我是嚴家女兒,因為我拆散你和高幼梅的婚姻嗎?生為嚴家人,就真的如此罪不可赦嗎?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真相,你告訴我……」 茉兒心碎哀求的眸子再度動搖子峻的心,他咬著牙,將她反手一帶說:「或許你應該自己親眼看看!」 房門一開,令走廊上圍聚的丫環、僕人差點來不及躲避,他們只見茉兒被子峻拉著走,寒冷的天,她沒有披外衣,腳上穿的是繡鞋,步子又小,樣子顯得極狼狽、可憐,好幾次都差點踉蹌著要跌倒。 「姑爺,你要把小姐帶到哪裡去?小心呀!」小青和小萍跟在後面死命的追著。 「公子,你可別傷了少奶奶呀!」任良也叫著說。 子峻和茉兒的耳旁只有自己急促的心跳,來到書房,門一關,又把全部的人隔絕在外頭。 子峻翻著筴櫃,拿出一份摺冊,直直地遞到她的面前,眼中有著絕然。 茉兒氣息未歇,顫抖著手打開那系冊青繩,白紙黑字霎時躍入眼簾,開始的第一行便是「疏論嚴嵩十大罪、五奸」。 下筆頭一句,直指重心就寫著——方今在外之賊為俺答,在內之賊為嚴嵩…… 她看了子峻一眼,滿眼的無措。 「這是抄自楊繼盛的「請誅賊臣疏」。當然,楊大人在七年前就被你爺爺害死了。」子峻冷冷地說。 他的表情令茉兒不得不看下去,字句如鐘般重擊著她的心,卻無法讓她停止。 她歌舞昇平的家及家後的血腥,正在她的眼底殷紅地蔓延開來。 十大罪分列出:壞祖宗之成法、竊君上之大權、掩君上之治功、縱奸子之僭竊、冒朝廷之軍功、引悖逆之奸臣、誤國家之軍機、類黜陟之大柄、失天下之人心、壞天下之風俗。 條條之罪,並非空言,還證舉實例,皆駭人聽聞。 太沉重了!茉兒頓覺耳熱心悶,幾乎無法呼吸。 「再看下去!」子峻強迫她。 看到論五奸時,她已雙眼模糊,直至那段——籠絡廠衛,締結姻親……嵩所娶著誰女,立可見矣。是陛下之爪牙,乃嵩之瓜葛……非親之不得……非通賄不得…… 這不就是指她的婚姻嗎?看她把子峻推進什麼樣的局面來?難怪他有滿腔的恨怒! 摺冊由手中落下,茉兒喃喃地道:「這……這不是真的,我不信,奶奶是吃齋行善的……」 「那只不過是要補一點良心上的不安而已!」他憤怒地說:「而我,被逼得成瓜葛、當爪牙,不全都拜你之賜嗎?」 「不要怪我!我只是單純的喜歡,在淳化……」茉兒狂亂地說。 「別提淳化!我後悔在淳化踏上你的船!」他狂吼著打斷她。 茉兒整個人僵住,輕輕吐出一句,「我……我也後悔,不該泛舟河上,我比你更後悔……」 那個「悔」字變成一聲啜泣,茉兒霍地打開門,冷冷的風灌進來,她不分方向地跑進雪地裡。 「小姐!」小萍試著拉住她。 恰好是回廊向下的階梯,有昨夜未溶的冰,繡鞋一滑,茉兒便直直的摔了下去,頭去撞到一塊硬岩,人天旋地轉的昏厥過去,血漫流在她蒼白的臉上,也濺紅了雪地。 「小姐——」小青尖叫著,驚動了全府。 子峻早跨階而下,看見茉兒眼緊閉、血直流,他的心緊縮著,慌忙地抱起她大喊,「快去請大夫來!快呀!」 她是如此的輕盈,不比一片葉子重,他卻要她背負所有的沉冤血債? 悔恨如潮水般湧來,在他每個急急的腳步間! 千不該、萬不該,他這才明白,傷在她,自己卻更痛;他的一切落魄失意,都是因為太在乎她了,卻沒想到竟也同時將她逼到傷心傷身的地步! 「茉兒、茉兒!」他終於嘶啞地喊出她的名,她的血染上了他胸前的衣襟,強烈的痛更是纏扯不清了…… 天呀!上蒼給他一個茉兒,到底是恩典,還是詛咒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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