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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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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沿著京畿外的荒林走著,子峻對著空曠的林子說:「這裡曾是元朝的大都,是輝煌的大汗之城,所有的蓋世武功,終究灰飛煙滅,我又何必掛念這小小的名利呢?」 「名利雖要看開,但想想,傅承瑞、童大祥和陳衡的才學都不如你,卻因嚴嵩喜歡,皆能榮登金榜。明白的人,心裡如何能平呢?」郭諫臣歎口氣說。 「算了!有嚴嵩當朝,我甚至連這庶吉士也不要了,或許獨自去雲遊四海還快樂些。」子峻不禁仰天長嘯,「屈之折之,百歲莫贖;不屈不折,雲飛九霄!」 「好個不屈不折!乾脆我也丟掉這武進士的頭銜,和你遊天下去!」郭諫臣豪爽的說。 他們盡情的說著,對著逝去的大元朝抒發心中鬱積的壘塊! 遠遠地煙塵滾滾,尚未走近,就看出是任良。子峻心中一緊。又有什麼事了嗎? 任良沒下馬,直接就說:「少爺,快回家吧!舅老爺到府裡來了,好象很急的樣子。」 舅舅親訪,可見事態嚴重,難道他寫差試卷還不夠嗎? 子峻二話不說,立刻策馬馳騁回京城。 徐階的軟轎已停在中庭,商議地點不在大廳,而是在任傳周的書房,表示事情極為機密。 這一回,不但徐階和任傳周在,還有任夫人徐氏。 子峻仍依禮拜見,但滲著汗水的臉已佈滿焦慮。 「子峻。」徐階的面色比以往都凝重,「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但似乎禍事臨頭,躲也躲不過了……」 看徐階講不下去,任傳周便接著說:「嚴家晚宴那日,待嫁的嚴小姐,狀元、榜眼、探花全看不上,偏偏就挑中你。嚴閣老今早在西苑已正式向你舅舅提親,有意結這門親事。」 對子峻來說,這無異是青天霹靂!為了躲嚴小姐,他委屈的不奪一甲,結果,將一甲拱手讓人後,仍避不開嚴家小姐的糾纏。他前世到底是造了什麼孽,竟成雪上加霜的雙輸局面? 「不!我絕對不同意!即使要殺頭,我也不會當嚴家的女婿,士可殺、不可辱,要我與好臣攀親做戚,我寧可死!」子峻咬著牙說。 「別惱成這樣。」徐氏看他剛騎馬回來;又氣急攻心,忙安撫道:「我們大家也都不同意,嚴家小姐的霸道是出了名的,我們任家哪伺候得起?方才你舅舅也想了幾個辦法,其中一個就是你快找家姑娘納采成親,到時木已成舟,嚴家也莫可奈何了。」 「真要這麼做?不能直接回拒嗎?」子峻皺著眉問。 「拒絕嚴合老?」徐階無奈的搖搖頭,「他那人心眼兒多,又歹毒,要是惹惱了他,可是僅有家破人亡一條路啊!」 子峻很清楚,儘管心中有恨,也不敢吭聲。 「現在問題是有哪家姑娘肯臨危下嫁,救我們任家呢?」任傳周為難的說。 這可真難了!這時局,有誰會拿著頭去和嚴家搶女婿呢?所以,此事務必得快,要在消息尚未放出前迅速行動。 他們第一個便想到吏部左侍郎高瑜的女兒高幼梅。 任高兩家原在兩年前走過媒婆,當時幼梅十五歲,若非子峻的祖母去世,媳婦說不定早就娶過門,也就不會有今天這場災禍了。 事不宜遲,當天,任家父子連夜避人耳目的偷偷來到高府。 兩方辟室會談,高瑜一知他們來意,立刻白著臉說:「不、不!嚴合老選中令郎為孫女婿,已在六部傳開,我有膽也不敢和他爭呀!」 「這也不是爭,我們兩家早就談過婚事,只是一延再延,想等小兒取得功名。」任傳周懇求地說:「只要我說小兒和令媛已有煤聘,高兄不予否認,就算是我任家的救命恩人了,我任家幾十口人都感激涕零呀!」 「任兄,我們是同科出身,情同兄弟,照說沒有袖手旁觀之理,可對方是嚴府,你也明白,我真是怕啊!實在不知要如何幫你……」高瑜長長的歎口氣。 「高兄,不過是借你一句話。小犬雖不才,但也相貌堂堂,以前也是高兄誇過多次的,你忍心讓他落入嚴家之手嗎?」任傳周又說。 「我是很喜歡子峻,作夢也想要他當女婿,但……這好為難……」高瑜仍是猶豫。 任傳周忽然拉著兒子,撲通跪下,「請高兄救我們全家的命吧!」 「高世伯,子峻的生死,就在您的一句話了!」子峻被父親的舉動嚇到,也不得不開口。 燭光跳動中,一人站著,兩人跪著,這場面好荒謬,令子峻心中的屈辱又更深一層。曾幾何時,他這松江府才子連娶個妻子都要雙膝下跪,貶抑自尊的求人憐憫? 此刻,他真想拂袖而去,管他風、管他雨、管他嚴嵩的氣焰高過天,他根本不想娶嚴家小姐或高家姑娘,大不了,和尚廟也能納人,不是嗎? 他正要扶父親站起,放棄這苦苦哀求,高瑜忽然點頭說:「好吧!我向來愛子峻的才,為了他,我就賭了,我們兩家從此休戚與共、禍福相依。」 「高兄的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任傳周激動地說。 子峻的感謝卻說得極為勉強,他一向心性高傲,但打擊一直來,逼他不得不折辱自尊,此刻,功名及妻子都像是他人生中的一場噩夢。 這些委屈,讓他失去了豁達,恨意只有愈來愈強烈。 歐陽氏皮膚潰癢的症狀,在吃了解毒丸後,仍沒有好轉的跡象,偏偏身體有恙,心也煩,她在三面開的廂房中靜坐著,旁邊是媳婦左氏,正叨念著—— 「據世蕃說,任家和高家的那門親事,原來是沒有的,錦衣衛都調查過了,那分明是沖著咱們嚴家而來的。世蕃說,不結就不結,有何希罕,咱們茉兒有多少人搶著要,還怕嫁不掉嗎?不過,就是咽不下這口欺負人的氣,非給任高兩家一點教訓不可……」 歐陽氏擺擺手,要她住嘴。 不遠的曲廊處,茉兒在陽光下坐著,望著燦爛開放的牡丹及杜鵑,嫩紅的臉上帶著神秘的神情,一會又悄悄地笑了,這分明是女孩兒思春的樣子。 她的一顆心完全在任子峻身上了。 再遠處,是青藍琉璃瓦,皇上賜蓋的,可見嚴家蒙受多少思典呀!歐陽氏想著自己初嫁時可不是如此,當時,嚴嵩只是一介寒士,為人木訥拘謹,但皇上偏偏喜歡他這份慎言的脾氣,不斷的提拔他、重用他,最後甚至以他為耳目,給予完全的信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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