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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人發達了,毀譽也就跟著來,鬥到不是生就是死的地步。嚴家所做的,不過是皇上要求的,但大臣屢次認為嚴嵩沒盡到勸戒之責,彈劾攻擊樣樣來,不置之死地似不甘心。

  為人臣自然是皇上的旨意最重要,不是嗎?

  歐陽氏比較憂煩的是嚴世蕃。一個獨生兒子,也真寵溺得過分,但已是大人,想管也管不動,好在小錯不斷,大過卻無。此外就是茉兒,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小孫女。

  茉兒水蔥似的人兒,比姊姊多了一份純真和深情,總希望她能有個滿意的歸宿,嫁給自己真正喜歡的人。

  歐陽氏差使著丫環喚茉兒過來。

  茉兒穿著新做的長衫,粉雕玉琢的,極惹人憐愛。

  歐陽氏故意說:「瞧你魂不守舍的模樣,天天就只想著自己要做新娘子了嗎?」

  「奶奶,我才不想那事呢!」茉兒臉蛋通紅地反駁。

  「哼!還辯。」歐陽氏笑說:「你就指名著要任家公子,萬一人家娶妻或訂親了呢?」

  「他才沒有呢!」茉兒發現自己有點兒失言,忙又說:「我相信他沒有。」

  「看一眼怎麼准呢?萬一他有呢?」歐陽氏試問。

  茉兒以為大夥是在逗她,因此故意說:「若他已有妻室或未婚妻,我就不嫁,反正別人我都看不順眼,寧可當個老姑婆陪奶奶住。」

  「胡扯!奶奶哪能陪你一輩子?」歐陽氏笑著說。

  茉兒半正經地回答,「奶奶若不陪我,我就削了頭髮,出家當尼姑去!」

  「瞧!愈說愈沒規矩了。」左氏望著繼女說。

  「茉兒是實心,哪像你們的心都是虛的,沒句好話!」歐陽氏罵罵媳婦,再拉著孫女的手說:「你真的非任子峻不嫁羅?」

  「我沒這麼說。」茉兒蹙起眉心、咬著下唇,「我是說,要嫁就只嫁任子峻,其它人都僅僅是討人厭三個字而已!」

  這下子,女孩兒家心裡的話已再清楚不過了。

  茉兒被表姊妹帶去放風箏後,歐陽氏叫丫環關幾扇窗防著潮氣,再對左氏說:「世蕃確定任家和高家的親事,是在咱們之後才定的?」

  「錦衣衛的報告錯不了的。」左氏說。

  「那我們得爭這個理,茉兒是皇上封的『雲裡觀音』我不信京城裡有誰比她更好。」歐陽氏也有些不悅的說:「我倒要任家明白,能娶到我的茉兒是天大的福氣。」

  「這……就非得便宜任家嗎?」左氏說。

  「你沒看見茉兒那個篤定的樣兒?她那妞兒雖性情好,但脾氣倔時也不得了,她要任子峻,就替她找任子峻吧!」歐陽氏說完,連咳了好幾聲,「她和你們都是不同的。」

  怎麼個不同?左氏撇撇嘴,她可看不出來。

  子峻在眾庶吉士中,很幸運地被選入翰林院,雖然不似一甲為正式編修,但他的實習身分晚個三年或許就會改變。

  這主要原因是他在國子監讀書時,表現良好,很多人明白他名列二甲,是為「失常」加上他是次輔的外甥,又暗傳是首輔的准女婿,沒有人敢怠慢。

  子峻一心熟悉新職務,完全沒注意到四周的詭異氣氛。

  一個泥濘的雨天,他回到府裡,也沒留心到來為婚禮籌措的布商裁縫全解散了,左邊客廂房內漆黑一片。走進大廳,只見父母愁眉不展,大嫂和弟妹都藉口回避。

  徐氏拿了一份紅帖給兒子說:「這是高家退回來的,說……八字不合。」

  子峻愣住了。莫非整個事情急轉直下,他結果還是白跪一場?

  「藉口而已。」任傳周說:「錦衣衛找到高大人,說他手下有一筆稅收不清楚,要送查,就知道是誰在搞鬼了。高家再不退婚,明天就會莫名其妙的被送進大牢,我們不能怪人家害怕得急急撇清。」

  「天呀!姓嚴的真是欺人大甚了!」子峻雙手握拳,恨恨地說:「他們到底要把我怎麼樣?」

  「就是要你娶嚴家二小姐。」徐氏無奈地說。

  子峻又想起在淳化的驚鴻一瞥。他怎能和那種粗蠻俗氣的女人過一生呢?他突然跪下來說:「事到如今,請爹娘允許孩兒剃髮為僧,免得為家中帶來大禍。」

  任傳周歎口氣說:「這也太慢了。」

  徐階取來另一個鑲有華麗花紋的紅帖,「嚴二小姐的八字已經送過來了。」

  子峻打開一看,紅箋灑金字——嚴世蕃次女,閏名嚴鵑,年十八歲。他直直瞪著那些字,像火燒似的,蔓延在天地四方,令他沒有喘息的空間。

  「這庚帖還是錦衣衛白靴校尉,護著宮裡齊公公送來的。齊公公說,皇上曾賜嚴二小姐『雲裡觀音』之銜,也算是皇上的孫女,抗這庚帖,就等於抗旨。」任傳周說。

  「所以,你只有娶她一條路了。」徐氏憂慮地下了結論。

  子峻欲辯卻無言,他神情頹喪的走進雨裡,仰頭傾聽蒼天雷嗚。

  他竟成了嚴家的女婿?哈!哈!這世上還有天理嗎?出家不行、死也不行,只能接收一個他厭惡的女人,還有一個他唾棄的仕宦之途!

  也許,他其實不該進京趕考,不該求取功名!他腦中驀地浮現茉兒那含情脈脈的眼神。她若知道他將成為一具行屍走肉,才子之慕,大概也只剩下嘲笑和憐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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