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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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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想到這裡來?臉頓時熔熔地熱,似書裡的走火入魔。 她將臉埋在包袱中,讓香囊的氣味鎮定神魂。身後的談笑聲淡去,孤獨心,但她還是不允許自己哭出來。 慢慢地,有一怪聲入耳,很規律的啵、啵、啵,是浪擊岸之外的。她抬眼一看,灰濛濛中,有個矮健的身影正在向月兒丟石頭。 「我小時候,看見月亮貼在漆黑的天空上,像一張紙,彷佛能夠觸到,我就忍不住用石子丟,希望能打下它或弄破一個洞。」遲風說:「當然啦!我始終沒成功,儘管那月感覺好近,甚至近到我臉上,仍是遙不可及。」 他幹嘛來?還說這些無趣話,沒淚都要被他惹出淚來了。 「還是不理人?」火炬下,他的影子近了一些,「這怎能怪我?全是你大哥的錯,違背船隊規矩,將『南天』號駛離。大海難追,當然找陸上的親人。綁你當人質也是你舅舅翁老闆提議的,本來我是要用他和全浦口城的人來抵償,結果看到剛扮完觀音的你,覺得也不差啦!」 燕姝眉皺起來,用全浦口城的人來抵償,怎麼抵償法? 「仍不開口?」他又說:「你有慈悲心腸,能救浦口幾萬人的命,『犧牲』也算值得,不是嗎?」 他還有臉說?!他就是那個害她「犧牲」的罪魁禍首! 遲風望著天,用力踢下一塊粗石,微微不耐的說:「沒有人敢對我生氣,想要我道歉,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我是帶你來見王伯岩的,無論如何,你都會見到他……所以,你回石屋睡吧!這海島的夜不是你能挨的,我可沒閒工夫再看你生病。」 他是在求她嗎?燕姝將頭歪向另一邊,存心繼續折磨他。 遲風真想使蠻力,當麻袋一樣地扛走她,對頑強的俘虜,向來更少不了一頓鞭刑。他的怒氣曾高過滔天的海嘯,可吞沒所有船隻島嶼,偏偏一遇到她,瞬間就風平浪靜,那麼不像自己地來求和。 他的解釋是好男不與女鬥,但這個女人也太難纏了。他想想說:「你要在此過夜,明天准又受風寒,這無煙島就只有一味藥可治,叫『燕窩』。所謂『燕窩』,就是金絲燕築的窩,在島的北洞穴有一大群,醫病又滋補。不過,第一次築的進貢到皇宮,第二次築的走私給官員,你只能吃第三次築的。這時的燕已很疲累,窩巢都帶著它們吐出的血絲,但為了治病,你也只有趕走燕鳥母子,把帶血的燕窩往肚子裡吞了。」 聽起來真殘忍!燕姝知道燕窩,舅舅說那是三保太監鄭和由南洋傳回來的,一般人吃不起,胡宗憲以前還常買去孝敬皇上和嚴嵩。 她當然不會食雛鳥化育之地。燕姝站了起來,往篝火處走去。 遲風擋在她面前,黑暗裡顯得異常高大,「你……呃!不生氣了?」 他身上帶著海洋的氣息,及若有若無的酒味,很男性的,總擾亂她的心。燕姝深吸口氣說:「我從小到大,凡事講光明磊落,最厭惡欺騙,你若告訴我原委,我大哥果真有過錯,我一定跟你來,勸他把貨物歸還。」 「是嗎?」他注視她,一會兒才說:「我很難相信,依我的經驗,你若明白原委,定會奮力抵抗,一遇到俞家軍就奔出呼救,我不信你會乖乖的跟我來。」 「所以你就故意欺騙,表面友善,心裡卻當我是你烤的那些野豬兔子嗎?」她很傷心,撩起覆額的發說:「你知道我這傷口是怎麼來的嗎?是嚴世番的兒子嚴鵠,他想強娶我為妾,我拿刀自殘,血流滿面,才斷了他的念。我……我覺得你比嚴鵠還可恨!」 他猜測這新月型的疤必有故事,但沒想到如此精采,燕姝似沒有一處是平凡的。他正要表示佩服,她卻推開他,逕自走下險崖。 櫻子正等著,拉住她說:「還是遲風有辦法,總算勸動你,石屋早為你準備妥了。」 燕姝不回應,只是默默地隨她而去,消失在夜色中。 遲風亦不吭聲。他比嚴鵠還可恨?這比喻令他相當不痛快。他雖是人人懼怕的海賊,但也勝過那無惡不作的奸佞,和一個繡花枕頭比,燕妹也太有眼無珠了吧? 他的內心積上一些愁悶,瀠徊湧漫的,似找不到出口宣洩。 燕姝在無煙島上待了好陣子,才接到大哥的消息。 「王伯岩明日巳時會將『南天』號送回,你可以自由了。」遲風前一天親自到她的石屋宣佈。 當時她身旁還有櫻子和一些婦女,正欣賞刺繡和絹袋,大家的眼睛全看著他,他古銅色剛俊的臉孔上沒什麼表情,若有什麼話要說,也哼化成鼻子裡的氣。 他走後,女人們便七嘴八舌,雖然不是句句都懂,但都聽出是惋惜她逗留時間的短促。 還短嗎?被劫至今,月由圓到缺,如今又滿了!超過一個月了吧?但感覺上,似比她過去的十九年都長。閨秀生活,靜謐在小小的庭院裡,一方天就看盡了春夏秋冬,年年類似。 但大海千變萬化,內心也隨之活絡,片刻即嘗遍酸甜苦辣,平和的個性也轉成激烈,一天由晨曦到暮靄,就勝過從前的一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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