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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轉了彎,海又變得深闊,有石砌的碼頭和系岸的船隻。無煙島比她想像中的大,卵石泥糊和石疊板封的屋子排排立著,遠處有起伏小丘,近處蟠著樹,有幾畦細心培種的田。若非大塊雲朵和波濤澎湃,真不信是在海中。

  她以為海寇的巢穴該如何?山崖岩洞,茹毛飲血嗎?

  船泊定,甲板上的人紛紛跳下,泅水的、踩船的,猴一樣回到岸邊,看得燕姝目瞪口呆。

  離岸仍有距離,她也必須踏五、六條小船才到,但腳一落,船歪陷,入眼就是滲進的海水,有人往她腰一攬,飛也似的落到陸地上。

  助她的人當然又是遲風,但她還來不及掙扎,便已然著地。她顛躓兩下,又忍不住嘔吐,有一些甚至噴到他的衣裳。

  等她能抬頭,就見島上聚著幾十個人全盯著她。海寇裡,竟也有女子,十來個吧!老少都有,膚色麥黃,像是慣於炎炎日曬。

  最靠近她的中年女子長髮僅輕輕系住,穿著包裹似衣衫,後來才知是倭式的和服,遲風稱她櫻子姨。

  「這就是王伯岩的妹妹呀?真可愛呀!」櫻子語調溫柔地說:「我聽說中國江南出美女,沒想到閩地的女孩也一樣貌美如花。」

  他們有將人質讚美一番的怪習俗嗎?不顧眾目睽睽,燕姝轉向潘大峰說:「按你們的規矩,我不是要被綁在海邊嗎?繩子呢?」

  聞言,遲風的臉孔開始生煙。

  櫻子問:「怎麼一回事?」

  「我是人質。」燕姝簡單說,便往那大十字木架走去,其間需越過亂石堆。

  「王姑娘!」潘大峰追著叫,「我們不是那意思……」

  「隨她去吧!」遲風怒吼。他已經忍受她夠久了,他從沒見過那麼狂妄的女人,竟敢給他氣受,活該餓死、凍死!

  島上的人面面相覷,遲風手一揮,把大夥召集到篝火前,碗碗米飯、海鮮送來填肚,夜色由東向西,濃濃地籠罩下來。

  燕姝看著大海逐漸隱在黑暗中,若以方向言,大哥會從南海來,也是十字木架的位置。太陽完全落下後,天驀地轉冷,風濤似乎也愈強勁,而身後的談笑聲則愈來愈宏亮。

  她由站姿,改為坐姿,靜思的盤腳方式,想媽祖如何在登山頂升天,不必畏懼。風不時的吹起她的髮絲,額前的疤給她堅持下去的勇氣。

  輕輕的墜石聲,火把照亮了巨石,櫻子拿來一大碗米飯,並將厚棉衣披在燕妹身上說:「吃點東西吧!遲風說你不吃肉,我們沒什麼菜,就加些甘薯,雖是番人食物,卻味道不錯,很甜。」

  燕姝肚子有嘰咕聲,披了外袍確實暖些,「人質還要吃嗎?按規矩,不是綁在木架上,等割耳斷手嗎?」

  櫻子頓一下,是有這做法,她也看過很多殘忍的情景,但沒有女人。於是說:「遲風從沒打算如此對你,因為你大哥一定會來贖你,他們還曾是好朋友,就因一點意見不合才鬧翻的。」

  「到底什麼事?你們老要他還財物,他偷了什麼呢?」燕殊問。

  「最主要是佛朗基的武器,我國內戰,所以藩主很需要。」櫻子說:「王伯岩卻想賣給呂宋的朋友,抵禦一批叫西班牙的番人,趁大家不注意,就把『南天』號船給奪走了。」

  燕姝生在大陸,不知海上也這麼複雜,「我大哥真會來嗎?」

  「會的。所以,你要多吃點飯才是。而且,島上入夜很冷,我們已替你準備好屋子,你不必露天受凍。」

  櫻子態度誠懇,聲音清柔,燕姝頗受感動。但一想到遲風,又有滿心的不甘,倔強地說:「我寧可待在這裡。」

  櫻子一愣。她今天就看著遲風不對勁,他的脾氣半嚴峻、半桀驁,還從沒被一個女人氣得失常,像……像一隻沙灘裡亂撞的螃蟹。

  這螃蟹張牙舞爪一陣後,又不經心地在她耳旁丟下一句,「那位姑娘吃素。」

  櫻子曾問潘大峰來龍去脈,那傻大個說:「大哥騙了王姑娘,她生氣,不理大哥,兩人都似吃了火銃藥。」

  這更奇了,遲風「騙」的姑娘不知凡幾,哪裡在乎過,怎地就也彆扭了?櫻子不禁問燕姝:「你和遲風之間鬧什麼不愉快呢?」

  燕姝原本恥於啟口,但櫻子的關心,讓她將大概說一遍,略掉不堪的細節。

  「我一直當他是大哥的朋友,一起躲救我的俞家軍,我好笨,死了也算自作自受。」她的口氣仍很憤怒。

  應該不只這樣吧?櫻子想再試探,燕姝卻不肯再談,也不到屋裡,就情願吃甘薯飯和吹冷風,她也沒辦法了。

  下弦月,細細的一條縫,顯得清寂。星子也似害怕這黑,眨得怯伶伶的。唯有海濤,仍泱泱澎湃著。

  少女默娘碰到這種情況會如何呢?會久久平不了心、靜不了氣嗎?遲風欺騙,是為任務順利,她能明瞭,若換成他人,也能一笑置之,但只有遲風,她特別無法忍受他給予的委屈。

  就像表妹珮如,每每嗔怨俞平波的不解風情……慢著!珮如是喜歡平波,想嫁他為妻,可她王燕姝從沒要嫁任何人,更不用說是惡名昭彰的海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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