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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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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下來,她漸漸改變對無煙島的印象。雖是海盜巢穴,但紀律森嚴,男人們要拳練劍,操舟習水戰,都井井有條。 女人大部分是倭國來的,也有少數漢人。她們有的是隨夫征海,有的是擄來就留下,個性豪爽如男兒,習慣海上的冒險及遷移的生活。 因是人質,燕姝不能隨意走動,只有早晚可以出來透透氣,大都由櫻子陪同。每一望藍天大海,她第一眼就想找遲風。回到大海的他,更形粗獷,赤著胳臂,發披散。她開始後悔最後那一段比擬嚴鵠的話,但海寇亦非善類,她又何必內疚呢? 有一天,她提出要看金絲燕的窩巢。櫻子詢問遲風,他正在補船的漏洞,眯起眼,皺出許多額紋。他明白燕姝的心思說:「去吧!但小心石洞很滑,燕子常常也會很凶的。」 無煙島的北面有個海水衝擊的岩洞,腳底是尖銳孔蝕的怪石,有一條粗索可扶,才免於跌倒。洞極高,嶙峋險峻,頂部漆黑一片,只有燕翅撲撲及呢喃聲,嗡嗡傳來。 等眼睛適應了陰暗,才看到大大小小堆壘的燕巢,入目是赤霞天妃宮的好幾倍,蔚為奇觀。 「現在已過了采燕窩期,燕子要飛往南方過冬了。」櫻子指著一段木梯說:「遲風小時候對這個洞非常有興趣,常常拿著火炬爬上爬下的,有幾次驚動燕群,成千上百的燕撲來,讓他差點摔死,可他永遠得不到教訓,老是要招惹它們。」 「他聽起來是個非常頑皮的孩子。」燕姝說。 「是很頑皮,不過不是那種惡劣的皮,而是精力旺盛的皮。我照顧得很累,但也很心甘情願。」櫻子微笑著說。 「你一直像母親般的跟隨他嗎?」燕姝好奇地問。 「說母親又太過了,姨母比較好。」櫻子笑著說:「他算和我有緣吧!他的兩個義父,都指派我服侍他。十九年,我老了,漸漸不堪海上飄泊,只盼著遲風娶妻,我就回平戶老家,安享晚年。」 娶妻?海寇也會結婚生子?這倒是在燕姝的意料之外。 櫻子看出她的表情,不禁笑說:「你們漢人老說『倭寇』二字,形容得如妖魔鬼怪,可我們也是有父母兄弟的平常人。雖然有些人的行徑如同盜匪,但不是我們山杉家族和遲風,我們做的是光明正大的海上交易,除非有人違反規矩,我們才會動用武力。」 「要嫁給他的女人真不容易,得住在島上……」燕姝說。 「不!遲風在平戶有個漂亮的宅院,那才是他新娘的家。」櫻子笑著搖頭,「這些島僅僅是生意的據點,從日本到蘇門答臘,有好幾個。比如無煙島,只有采燕窩期會來,等『南天』號歸還,我們就會回日本過冬了。我真希望他能娶個平戶新娘,只是他挑得厲害,令人頭疼。」 這彷佛是故意說給她聽的,燕姝的笑容頓時僵住,即便他要娶的是海龍王的女兒,又與她何干? 後頭出現火炬的亮光,她們回頭,只見遲風走來。 「怎麼啦?」櫻子問。 「沒事。」他說著,越過她們,步屢輕盈地爬上木梯,非常小心地取下一隻窩巢,並未騷擾到燕群,拿到燕姝面前說:「你可以仔細欣賞。」 那半圓形狀的巢,含著鳥羽毛,小蟲、植物和樹皮,裡頭有三隻小燕閉眼睡著,喙嘴還張合,彷佛等著吃東西,模樣非常可愛。 「小燕能飛時,它們就往南方去了。」遲風說。 「第一次築的燕巢最美,雪白雪白的,也是人們最愛摘的。燕兒發現巢不見,會趕著再做,但就沒那麼好看了。」櫻子解釋道。 「可憐的燕媽媽,精心築的巢沒有了,只剩簡陋的巢給孩子。如此采窩,不覺得殘忍嗎?」燕殊頗不贊同地說。 「我們做買賣的,只在商言商,一切向金錢看齊,別說珍珠、象牙、燕窩、龍涎我們會上山下海的去找,就是要蓬萊仙島的長生藥,或東海龍王頭頂的角,我們都會想辦法帶到!」他說完,便將小燕子送回。興匆匆地獻寶,又被澆一盆冷水,他下木梯時,一臉陰沉。 幸好岩洞外有人用倭話叫「頭目」,把他引了出去,才解了那凝重的尷尬。 櫻子實在被弄得一頭霧水。依遲風的脾氣,向來愛憎分明,對於女人,喜歡的多寵一些,不喜歡的視若無睹,態度漫不經心;但對燕姝,有時刻意討好,有時只明顯不悅,情緒變化快速,教人摸不著頭緒。 「王姑娘,你不該常惹他生氣的。」櫻子說:「他是男人,又是船隊的頭目,最討厭人家不服從或唱反調。」 「我是人質,他是抓我的人,我怎麼可能會服從呢?」燕姝說:「只要他的作為不合道理,我就無法苟同。」 「在我的國家,女人都要將男人當主人般侍奉,若有違逆者,下場很淒慘。」櫻子歎口氣說:「我曉得漢人也有三從四德,女人一生從父從夫從子,男人就是她們的天。」 「我不同,我已不打算依賴男人而活,他們就不是我的天,我不需要事事順從,能保有自己的想法。」燕姝說。 太驚世駭俗了吧?櫻子不懂,女子柔弱,沒有男人該如何生存呢?像她跟汪直時,就忠於汪直;後來跟杉山藩主,就忠於杉山家,這才是女人最高的品德,不是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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