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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蒼鷹從此去,不再戀琉璃。

  湘文跌坐下來,那血漫過她的眼睛,漫過她的意識,又汨汨流出新的血,成河成海,把她圍在茫茫的赤紅中。

  不再?什麼意思?他不再愛她了嗎?他不再與她比翼雙飛嗎?

  湘文彎下腰來,緊捏著帕子,嗚咽地哭起來。她不知道人間還有如此的痛……

  這回他真的要走了嗎?他真的絕望了嗎?

  她再看著那十個字,每一筆都是化不去的悲憤,每一勾是咬牙切齒的恨意,字字斑斑,足以絕天裂地!

  他果真放棄她了嗎?太慢了,太慢了!她范湘文永遠比人家慢一步,而且條條都被她走成了絕路!

  他要她時,她不敢;等她敢時,他又不要她了!

  是天意嗎?是一輩子的懲罰嗎?她舉步想去找秦師父,但那又有什麼用呢?

  她只能站在門口,傷心地哭著。

  第七章

  一年後,汾陽城。

  宗天由河口下了渡輪,沒走幾條街,就發現城裡的人潮又增加了。不用想他明白,這是今年六月直系及奉系大戰的結果。唉!軍閥的禍國殃民何時了?老百姓的流離失所何時了?而他自己,也存在著有家歸不得的煩惱,只是他的問題很容易解除,如果他肯下得了決心的話。

  走到大街,他故意繞過合興木材行。其實也沒什麼觸景傷情的,時間不早了,他不想做沒有必要的逗留。

  是的,過去幾年來,他已經做了很多沒必要的事。去年秋天到琉璃河,就是他一生最愚蠢的舉動,自己的用心良苦,只成了別人的一大笑話。

  他一直不願去回想那五天被囚禁的日子。秦鴻鈞軟硬兼施,後來一句「命裡有時終需有,命裡無時莫強求」的話,才擊潰他一味的頑強。

  「我松你的綁,你發誓不去破壞人家的婚禮?」秦鴻鈞仍不放心地問。

  「我發誓,我對她已死絕了心,若再有任何輕舉妄動,願遭天誅地滅!」

  宗天面無表情地說。

  為了表示決心,他還灑血寫下「蒼鷹從此去,不再戀琉璃」的句子,算是昨日種種之死,對過去做一個完全的了斷。

  他回家住了幾個月,在芙玉的婚禮過後,因受不了家人的催婚,才北上浮山去找季襄,結果卻在那兒行起醫來。

  這一年來,芙玉懷孕,慧梅嫁人,宗義也開始說親事,若他不準備學師父獨身一輩子,是應該成家了。

  一走進奉恩堂,幾個夥計迎土來,搶著說:「少爺,你怎麼這會兒才到?

  秦師父和宿川來的胡大夫都等你好多天了。」

  宗天移步到大廳,德坤宏亮的笑聲首先傳來。屋內擠滿了人,連克明和芙玉都在。

  「哈!總算見到人啦!我們由南方水陸都比你快,還擔心你在路上被什麼事耽擱了呢!」久不見面的惠生,一瞧宗天,便開心地叫嚷。

  「我不是說過嗎?六月吳佩孚和張作霖打了一仗,留下許多散兵散圍在地方作亂,直線走不了,只好繞彎路,自然就慢了。」秦孝銘說。

  「路上有危險嗎?」德坤關心地問。

  「還好,我坐阿標的卡車回來,兩人身上都帶槍,除了難民,倒沒碰見土匪。」宗天說。

  「你那浮山礦區,不是離戰場很近嗎?有沒有受到波及?」惠生好奇地問。

  「沒有。直奉兩系都有官員投資這個礦區,他們還不至於斷自己的財路,所以我們那兒很安全,還有不少人來避難。」宗天回答。

  應付完這些問題,宗天才有機會和每個人招呼問候。向秦鴻鈞請安時,師徒間有些尷尬,搶親之事,除了當事人,加上德坤,就沒有其它人知道了,他們也從來不提這件事,彷佛它不曾發生過。

  惠生特別介紹的是他女兒元媛。宗天上回見她時,她才是十五歲的小丫頭,如今都十九歲了吧?和湘文恰巧是同齡……該死!他怎麼又想到這個名字?

  「元媛說秦大哥好久不到宿州,所以吵著要土來見你。」惠生笑嘻嘻地說。

  「是爹爹想見,怎麼又扯到我了?」元媛嬌嗔地說。

  「哦!是,是,我說錯了!」惠生轉向宗天說:「見到你,我又忍不住想考考你。我有一個病人,年約五十,常頭痛心煩,面赤失眠,肝火上升,我給他服用天麻、鉤藤等瀉肝之藥,為何初期有效,後來沒有用?」

  「那是因為他體質改變了,由最初的肝陽偏亢,變成後來的陰虛陽亢,最後還可能成為陰陽兩虛,所以我們要不斷的換藥。這在西洋有個詞兒,叫做『高血壓』。」宗天有條不紊地回答。

  「說得好!完全符合我的心意。」惠生高興地說。

  「我大哥和我親手調教出來的徒弟,怎麼會差呢?」秦鴻鈞笑著說。

  「而且還青出於藍,更勝於藍,連西洋醫術他都會了。」德坤笑得眼都謎起。「西洋醫術全是雕蟲小技,取一兩樣用之可以,但可不能代替中醫。畢竟中國人不是洋鬼子,血氣及經絡都不相同,不可混為一談。」秦孝銘不忘教訓說。

  若在以前,定會又有一番激辯,但宗天已二十五歲,歷經人事,個性沉潛了許多,知道一時快意不會有任何好處,因此對父親的話,只有唯唯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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