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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一個踉蹌,湘文跌倒在石堆中,手腳上滲出斑斑血跡。

  「快走!」秦鴻鈞強拉她起身,說:「你走,全部的人都會活;你留下,全部的人都會死。」

  她沒有一點選擇的餘地,不是嗎?

  暮色更深,天濛濛地暗下來。湘文身心俱傷地走著,後面的宗天,看不見也聽不見了,無聲的樹林更空茫,如不斷下墜的洞穴,失卻了所有的方位。

  在到達琉璃河前,她又摔了好幾跤。當她對著漁火向晚的河面時,她聞到了自己身上的血、淚水及落葉的味道。

  她躺在床上,如浮游于水的船隻,飄呀飄的,一會兒高一會兒低,總是昏昏沉沉的,天光及人影都很不實在。

  湘文回到杭州已三天,喧擾一時的劫人案逐漸平息,她自己都不清楚是如何熬過這一段時光的。所有的答案都是由秦鴻鈞設計好的,她只有點頭的份,加上適時的驚恐表情和拭淚的動作,就應付了一切。

  「我是在琉璃河畔的山路看見她的,她一個人坐在地上哭,說是迷路了,我就送她回來,沒想到竟扯上了這件大案子。」秦鴻鈞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

  至於劫匪,湘文很冷靜地說:「我沒有看到他們的真面目。他們擄走我以後,跑了一段路,問清我的身份,大概是有些害怕,才丟下我就溜了。」

  不管是警察所、大帥府、夏家來問,他們就像唱雙簧般,一直重複這一套。

  奇怪的是,大家居然也深信不疑,這或許要歸因於秦鴻鈞與盧督軍有私人交誼的緣故吧!

  三天過去了,湘文表面上已恢復平靜,但內心仍處在深度的震撼中。那個世界渾渾噩噩的,與現實脫離,卻侵佔她所有的思想及靈魂。

  那個世界只有宗天,是綁在樹幹,憤怒狂吼的宗天!

  他罵她、咒她、恨她,句句話都刻在她的心版上,日夜響著。有時只有她一個人時,她會拚命搖頭,甚至叫出聲:「不!我不是那種人,我不是!」

  她要嫁給夏訓之,並非因為夏家的權勢,而是因為家人的承諾和應許。

  她要遠離宗天,也非怕吃苦受罪,而是怕惹下滔天大禍,讓他把生命都賠上了。

  他怎麼看不清楚呢?情勢向來就對他們都不利,現在尤其是險惡。

  等他想通了,終究會諒解她的,對不對?

  儘管自我安慰著,但宗天最後那幾段話還是不斷地浮在她腦海裡。怎麼會呢?她怎麼會心甘情願嫁給夏訓之呢?如果能夠自由選擇,她寧可跟隨宗天的每個腳步,再苦再累,只要能長相廝守,她都甘之如飴。

  這就是愛情嗎?

  愛是天長地久,是生死相許,是柔腸結離緒,決絕仍纏綿呵!

  她由此看到己身的怯弱畏縮,她確實是不完美的,背太多包袱,受太多約制,總逃不了窠臼,飛不出那幾千幾百年的陳腐思想,真是可歎又可悲呀!女子真的非要守貞守節,才能安身立命嗎?

  恍如被一道閃光擊中,湘文突然坐了起來。貞?節?問題是,她該為誰而守呢?名義上,她是夏訓之的未婚妻,但她根本與他沒有感情;而她在心裡愛著宗天時,又嫁到夏家,算是貞潔嗎?再者,她為宗天心動心痛,願與之雙宿雙飛,卻在最後背離了他,算是節烈嗎?

  顧全了半日,她真是兩邊都做錯了嗎?撫著心口,她再問自己一次,願意為誰而守?幾乎不用思考,心中明明白白寫著「宗天」。

  那一瞬間,她的思緒是從未有過的清明,她是不能嫁給夏訓之了。湘文精神大好,正要下床,範兆青卻領著秦鴻鈞走進房來。

  「秦師父想再給你把把脈。」範兆青說。

  秦鴻鈞坐下,觸到湘文手腕的內側,揚揚眉笑著說:「脈象沉穩,眼神明亮,范姑娘康復得可真快。」

  「秦師父,你好嗎?我說……大家都還好嗎?」她表情急切,另有所指地問。

  「很好,人人都好。」秦鴻鈞點頭說:「我們……呃!我明天就離開杭州,今天是特地來辭行的。」

  湘文的眉毛皺了起來,宗天要走了嗎?

  「我這兒有幾帖安神藥,保證你好吃好睡,可以當個最美麗的新娘子。」

  秦鴻鈞起身說。

  湘文正要說她不會嫁時,才發現他遞過來的藥包中,夾著她為宗天繡的手帕。

  「我走了,你們兄妹倆好好保重。」秦鴻鈞走到門口說。

  「謝謝秦師父,您救舍妹的大恩大德,我們永志不忘。」範兆青恭送他說。

  「哪裡!這是小事一樁。」秦鴻鈞笑呵呵地說。

  湘又一心都在帕子上,連道別也未專心。屋裡只剩她一人時,她急忙地打開那條帕子,一樣的潔白,一樣的蒼鷹,只是怕面上多了兩行暗紅的字跡,還帶著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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