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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湘文九月底到杭州,由父兄護送,隔幾日,范申亭先回北方,留范兆青照應妹妹到婚禮之日。

  這是她童年成長的地方,瀲瀲西湖更常在她的夢裡出現。然而,山依舊是山,水依舊是水,她已成了滿懷心事的小婦人。

  十月初,照圭、範兆青和她一行三人,乘舟經琉璃河,到盡頭的山丘祭掃。

  四處一片清秋蕭索,草枯白,葉落盡,眼中飲著淡淡的淒涼。湘文立在船頭,憶起與宗天的初遇,那時正是春風雨露之時,也在這河畔,琉璃草開了遍地的花,濃濃的藍,深似大海。

  如今花謝草荒,一切人事全非。她腦中浮現了「西廂記」中長亭送別的一首曲兒——

  碧雲天,黃葉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

  離人淚呵!離了父母,離了家鄉,離了青春無憂的少女歲月,更離了心上牽掛的人。她淚眼蒙隴,一路到了養父母的墳前,更是悲泣不止。

  能抗議什麼呢?十年前決定的婚事,今日縱有千百個不願的理由,面對兩塊石碑,卻一樣也說不出口呀!

  「湘文,擦擦淚,別哭壞身子了。」範兆青一旁勸著。

  「難得你有這份孝心,還顧念著養育之恩。過幾天,你嫁到夏家,他們能夠含笑九泉,我也算不負所托了。」蘇照奎說:「起來吧!你的親生父母還健在,又是要當新娘的人,不宜哭太久,免得折了福份。」

  尚未過午,他們就沿著小山路回到渡船口。兩個男人腳程稍快,湘文提著竹籃跟在後面。

  突然,遠遠傳來一陣馬蹄聲,他們一方面奇怪有人會取道這荒山野徑,一方面停下來,準備讓路。

  三匹馬在滾滾煙塵中,座上的人一式黑衣打扮,臉罩黑巾,帶來一股肅殺的氣息。

  「啊!土匪!」範兆青驚聲大叫。

  湘文還來不及聽全,馬已到她的前面,一雙粗壯的手將她攔腰抱起,一下子天地旋轉,景物換移。馬背一起一伏,那人一前一後,她像舟遇大浪,什麼都抓空,只有無盡的疼痛與暈眩。

  「湘文!」範兆青在後頭追趕著喊:「湘文……」

  她勉強由那人腰間的空隙看出去,兩騎亦疾馳在左右,哥哥和舅舅奔跑的身影愈來愈小。

  這群土匪不劫財、不殺人,竟只搶了她?

  湘文開始掙扎,擄她的人並未制止,只專心在韁繩上,直到馬步踉蹌,噴氣長嘶,他才叫:「不要亂動!」

  她愣住了,好熟悉的聲音呀!混亂中,她卻想不起來在哪兒聽過。轉個彎,馬往山坡地走,速度也稍慢下來。湘文傾到那人懷裡,總算能分清楚前後左右。她努力在馬背上坐穩,一抬頭便正對那人的臉。

  黑頭巾,黑面罩,只留一雙眼,而眼的周圍塗了一團濃濃的炭黑,猛地一看,還真像山中的魍魎鬼魅。湘文尖叫一聲,昏了過去。

  「怎麼?嚇昏了?」右邊坐騎上的人問。

  抱她的人點點頭,挪出一手,將她偎在自己的胸前,兩人緊緊貼著,彷佛一場溫柔又舒適的夢。

  三人用迂回的方式繞了一段遠路,才到溪邊的草屋。宗天將湘文輕輕地安置在床上,她尚未清醒,蒼白的臉上,眉毛蹙得如同兩片歎息的柳葉。

  「哇!這范姑娘果真是國色天香,怪不得咱們秦師兄會朝思暮想。」外號小潘的年輕男子脫下面罩說。

  「那當然!能讓我們師兄動心的姑娘,能不有傾國傾城之貌嗎?」另一個叫水龍的說。

  「你們兩個嘴巴閉緊一些。」宗天嚴肅地說:「快換下衣服,出去打聽一下狀況。千萬要小心,知道嗎?」

  小潘和水龍應命而去。這兩個小師弟很講義氣,這幾年來南北走動,彼此結下深厚的情誼。當時提出搶親之議,他們立刻義不容辭地鼎力相助。

  屋內恢復安靜,宗天走回床前,愣愣地看著湘文。

  此刻他仍然不敢相信,他能完完全全地擁有她!經過多少年的追尋,經過數個月的煎熬,原本以為遙不可及的星星,在一場快馬加鞭的馳騁中,就輕易地落到他手上!

  他癡癡地凝視她,如此秀美;緩緩地觸碰她,如此細緻。第一次,他離她如此之近;第一次,她不再閃避,不再拒絕,靜靜地讓他看個夠。

  他對她的感情澎湃不絕,常令他自己都驚訝不已,或許是前世之緣吧!帶到今生來,變成欲罷不能的愛戀。

  回想這些日子來,搶親由最初的念頭,發展成非做不可的行動。他四處聯絡兄弟,勘查路線,時間愈迫近,他的心意就愈明確,絕不容許自己有絲毫的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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