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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臨行前,她寫了兩封信,分別給宋家和徐家,語意都很短簡,不怨天、不尤人,只說她試著服從父母之命,成全這如意之緣,但上天似乎不允,前頭的路走不下去,她只有自求一條生路,免得墮入中國幾千年來的封建悲劇之中,弄到生死兩難的下場。

  她知道,以牧雍雄辯之才,舉出那麼多道理,都駁不倒眾人根深柢固的觀念,她的幾句話,更撼動不了兩家人維護道統之心了。可以想像的,在大官道上,必是急馬奔馳,人群吆喝,查到上海,都有人在仔細搜索她的下落。

  但願!但願!但願他們沒想到她向北而行,沒想到她抄人跡罕至的小道!可是什麼事都有萬一,所以她仍走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沒有一刻不害怕追捕已至。

  璿芝早已滿臉通紅、氣喘吁吁,髮辮黏散在額前鬢角,雙腿刺痛,全身骨頭像快要散掉了,但山路老攀跨不完。

  當她看見那棵大樹時,就告訴自己!休息一會兒沒有關係,她已經走得夠久了。

  樹蔭下的幾陣涼風讓人舒暢許多,璿芝正捏著腿兒時,一位背柴的老樵夫由小徑爬上來,她連忙問:「老伯伯,請問運河渡船口離這兒還多還呢?」

  「一個時辰吧!」

  老人家回答說:「小姑娘,你如果要搭船,就得快一點,太陽下山後,船就不開了。」

  璿芝聽了,道一聲謝謝,起身就走,但腳似乎不聽使喚,抬著有如千金重;她使盡力氣,忍著痛,一步一步向前行。

  一定不能誤了最後一班船,否別她就得在荒郊野嶺裡過夜,而且被抓回去的可能性也會加大。

  太陽彷佛更火烈,路也彷佛更崎嶇,對自幼不曾吃過任何苦頭的璿芝而言,每個動作都成了椎心的酷刑。

  但她努力撐著,不允許自己有倒下去的機會。為了生命的自由,為了未來的光明,她絕對不能氣餒!

  至少,要看到運河、看到船,才算走出千河鎮。

  運河引進長江之水,向兩邊展闊,猶如一條大川,泛著滔滔白液。

  太陽在平原的那一方,紅紅一輪,幾乎要觸到河面。璿芝一走出山區,就先找渡口,但因為又昏又累,竟什麼都看不見。一旁有竹搭的茶棚,座上無客,頭戴青笠的店東正在收拾攤子。

  「請問渡船口在哪裡?」璿芝慌忙地問。

  「就在前頭。」

  店東指向運河說:「船娘剛剛才走,你喊一喊,或許還能趕得上。」

  璿芝定睛一看,果真有一條船,豎起長長的篙子,正慢慢劃離岸邊。

  她心一急,不顧一切地大叫:「喂!你不能走呀!等等我呀!」

  「顧大娘,這兒還有客人哪!」店東也幫她喊著。

  他們一路追趕,幾隻鴨鳥被嚇得撲撲亂飛。

  然而,船離沙岸,篙已無處可撐,怎麼也無法停止。船娘只能用漿,讓船沿著岸邊而行,她呼喝著:「距離還短,你快跳上來吧!」

  望著那不見底的河水,璿芝一點把握都沒有,但四周的人聲都在鼓勵她,既能逃家,何愁不能跳船?

  她目視船弦,努力躍起身子,在以為要落水的那一瞬間,一隻強而有力的大手牢牢地抓住了她。

  在一片歡呼聲中,璿芝終於坐上船了。

  因這陣騷動,船晃了幾下,那只手仍牽緊她,直到她能真正站穩才放開。

  深吸一口氣,璿芝好不容易才能看清眼前的人,正想道謝時,卻又嚇得往後一仰,人差一點翻出船外。

  又是那一隻手,在緊急狀況下拉住她。

  她的臉絲毫沒有欣喜,感謝的話也硬吞回去,只像躲瘟疫一樣,跌跌撞撞地往船的另一端走,背對著所有的人,遠望著夕陽下金波微漾的河面,心中萬般悵惱不安。

  天呀!她怎麼那麼倒黴?辛苦了大半天,竟一頭栽到了徐牧雍的手中?!

  他不是昨天一早就離家赴北京了嗎?怎麼又會在這荒僻的小村出現呢?

  看樣子,他並沒有認出她來。只是在同一條船上,他隨時有揭發她身分的可能性,難道她就只能這樣坐以待斃,全憑老天保佑了嗎?

  唉!此時此刻,她寧可獨自在山裡棲一夜,也不願和徐牧雍共困在這茫茫的河心中間,連跑都跑不掉。

  另一邊的牧雍則緊皺著眉,滿心莫名其妙。這個女孩子真奇怪,見他如見了鬼,當場臉色慘白,匆匆走避,彷佛他會吃人似的。

  他從小到大,雖非貌似潘安,卻也長得人模人樣,長輩親族寵贊他,同輩師友愛戴他,處處見的都是歡迎的笑臉,這樣一個嫌惡恐懼的表情,他還未曾受過,心裡不免有些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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